《妖狐四顾》第5章


哦……李砚悠然道,那年吃过的鱼,看来是再也吃不上了。 
曹州令沉默半晌,终是转身行去。 
李砚目送他离去,用力握住柯横楣的手腕,事已至此,我是……再也回不去了罢。 
柯横楣拍拍他的手背,一笑。 
曹州令兵败之后,下一个来的是衮州州兵。 
衮州兵比曹州略多,只可惜远道而来,人马皆困顿,还未及接近山寨,已遭遇柯横楣事先埋下的伏兵。柯横楣以逸待劳,胜得毫无悬念。 
每次大捷,都会新来一伙面目模糊的兵卒,茫茫然拜于堂下。 
李砚被山呼簇拥得久了,也就丧失了原本的些许愉悦。想来大家不过是求生罢了,服从哪位主子并无多大分别,若是自己败了,这批人也自然会统统拜于胜者脚下。 
只不知……柯横楣会不会如此。 
于是李砚总忍不住寻找柯横楣的身影,直到眼见他正笼着袖子低着头立在某个角落打瞌睡,才能将一直悬着的心按一按,好好地安放在腔子里。 
不久,李砚寨下已聚拢了数万众。 
不如称王吧。柯横楣说。 
呃? 
柯横楣一敲桌子,左右是王,总不能常年称作大王大王,应取个名头才是。 
……李砚看着他两眼放光,一副沉醉梦境的样子,实在不忍唤醒。 
柯横楣转过来,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李砚,干脆敲敲他的头,开国帝王,岂不皆是如此?你我比那刘邦刘备,可有不及? 
李砚叹了口气,笑了一笑,那你说该取个什么名头才好? 
九山王。 
九山王? 
柯横楣对着茫然的李砚霎了霎眼,食指在唇上一触即收,说——嘘,天机不可泄漏。 
柯横楣办事素来且快且精,不过几日,称王大典已准备妥当。 
规规矩矩操演了一番,李砚只觉荒谬无比,倒是卧床已久的老母亲听闻儿子封了王爷,喜得无可无不可,还下床来遥向祖先牌位拜了几拜。 
若是祖先知道自己是自封的王爷,想来也不会多高兴吧。李砚不由得这么想着。 
之前若果还是流寇,称了王之后,俨然就正式成为反贼了。 
食君之禄的地方官们纵然不想前来攻打,也不得不气势汹汹地各自领兵而来。 
这日探子忽然匆匆来报——七道官兵来围!紧急之至! 
李砚大惊,平日官兵来伐之前柯横楣都早有布置,那厮虽然看来懒散,其实倒仿佛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每每都能料敌于先,轻易破军。 
此次却全然不见柯横楣行动。 
李砚从未领兵,一时着慌,一叠声命找柯横楣来。 
喽啰们纷纷苦着脸回报——军师不见了! 
李砚如遭雷殛,刹那间动弹不得。 
他……不见了? 
在这种时候,柯横楣消失了? 
李砚定了定神,咬牙冲到柯横楣房中,只见桌椅被褥一切如常,连他平日喝茶的杯子都还余了半杯残茶。只是不见了柯横楣。 
他慢慢走到桌前,饮尽那半口冷茶,将那薄胎白瓷杯摔于地下。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捡起了一块瓷片握于掌中,鲜血渐渐从指间淋漓。 
而柯……横……楣…… 
柯横楣就如这只杯子,美好碎了一地,只留下痛彻心扉。 
李砚神不守舍走向练兵场时,官兵已攻上山来。 
山上喽啰本就是从墙外倒过来的无根草,见风势不对,又统统倒了回去。 
李砚忽然笑了起来,索性坐在荒草之上,摸了摸自己的左脚,那天从天而降的柯横楣,就是摔在了他的脚边。 
自此一切再不如前。 
呼啦拉兵败如山倒,李砚也懒做抵抗,直接束手就擒。手中的白瓷也被搜了出来扔在地上,以防犯人在伏诛前自尽。血痕无人问津,任他攥了满手湿漉漉的红。 
谋逆重罪,自当族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母亲在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拿住之前便受惊而死。 
所谓九山王,站在刑车里的时候,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李砚被铐得一动不能动,不由得也觉好笑起来。想着自己一年前还是个普通小民,关在自家宅中也能呼奴喝婢奉养老母,所有的变数都出在了那一天,遇见柯横楣之后他打过仗,封了王,又成了贼,马上还要被斩于闹市。 
连带着他的全部家人以及见面恐怕都不相识的疏远亲戚。 
最最可笑的是——他百转千回前思后想——他竟不后悔。 
他竟不后悔那日那时那刻经过那个街角,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灾祸。 
时至今日,他还不后悔遇着了柯横楣。 
李砚扬了几次嘴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被收押于重监之后,他又见到了柯横楣。 
他只当是梦,却真实如斯,连柯横楣垂首间颈侧细细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柯横楣安然坐在他面前,说——一切的一切,都始于一次嫁娶。 
那晚婚宴,嫁的是我好友,我为媒证,领了阖家老小前去赴宴,喝得烂醉。 
破晓宴罢返家,他们纷纷不敌酒力,瘫软在地,现身为狐,独我还能维持人形。途经你家,我进退两难,只得借宿。借了你家荒院一所,只图待他们酒醒便离去,一无所扰。 
当年你才五岁。 
柯横楣摸了摸李砚下颌,触手全是邋遢胡茬,笑了笑,才继续下去。 
你忘了吧?当日你偷偷爬过院墙,看见满院皆是狐,还有一毛茸茸的物件口出人言,声声唤我作九山王。 
九山王啊……柯横楣微微一笑,原本不过是我这九尾狐的绰号罢了。而我将这名送了与你……你看,你自然当与我同样下场。 
当日你大惊失色之下告知父亲,你父亲竟寻了术士,布下数百斤硝硫,而后点了一把火。我全族尽亡于此,你父亲还叹息可惜了数百张上好的皮毛。 
柯横楣慢慢抚过李砚轮廓——其间痛楚,你如今自然得知。 
上元三年十月十七,贼李砚磔于市,兄弟皆赐死,株连九族。 
忽狂风大作,有一狐首坠于贼侧,不知来处,众皆怪之。 
《狐嫁子》完 
此其四 野狐书 
先生,世间可当真有妖狐?问话的少年锦衣玉带,眉宇张扬,一副不识疾苦的纨绔模样。 
对面的男子青衫白袖,低眉敛目,微微一笑。 
妖狐之魅,真能摄人心魄? 
能。 
如何摄人?我若不睬,竟不能避过? 
司马笑而不答。 
先生真会捕狐?从何习来? 
从……他揉了揉额角,试图从纷乱繁复的思绪中回忆出—— 
他的法术究竟从何而来? 
多少年来以捉妖降鬼为生,指端方术以如呼吸行路一般自然,全不费思量,竟想不起来路。 
不不不—— 
一定都有个开端。 
他皱起了眉头。 
他皱起了眉头,望着案上的书,纸与墨都是上好的,装帧也订成漂亮匀整的旋风式样,只是——书上的字他竟一个不识。 
它们个个身形流丽,笔势天然,却架构异常古怪,全然不成章法。 
司马自幼爱书成癖,而今眼见如是怪书,思来想去只觉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由是放出话去,说公子司马于京郊大石上拾得怪书一本,如有能认者,重金以酬。 
这日来访的是韦九。 
韦九拖了个年青文士模样的人前来,笑嘻嘻指着他对司马说,这位胡四相公博闻广识,惯能知各种异文奇事,我特替你引了来一读你那怪书。 
胡四相公长揖及地,神色冷然。 
一面之及,他已知他是狐。 
只因那书不是拾得,而是……生生自狐爪下夺来。是野狐书。 
他的箭在狐眼侧划过的伤口,在胡四相公左眼角留下一道血色痕迹。 
于是司马谦恭一笑,拿出一卷狐书,交于胡四相公。还请先生一鉴。 
胡四翻也不翻,扫一眼韦九,坦然道——是古时蛮书。随后又盯住了司马,低声道——还有三卷? 
司马也看了一眼韦九,只是笑。 
韦九哈哈一笑,这就多嫌着我了?罢罢罢,本公子可不为你那重金酬劳而来,更不为你那怪书写得什么,只贪你一杯家酿梨花白……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镶金白玉耳杯,自行斟了杯梨花白,果然掉头就走。 
司马伸手指了指那书,先生真能识得? 
能识。 
那么……此乃何物? 
方术。 
能授我么? 
胡四相公定定看住司马,咬了咬牙——好。 
那么……司马先生捉妖之术竟是习自于狐?少年睁大了眼,一脸惊诧。 
司马扯了扯嘴角,神色黯淡,那狐……胡四相公,我竟有十数年都不曾记起了。 
自相识第一面,胡四相公便被那残书牢牢锁于司马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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