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第7章


翩翩吃了一惊,杏目圆睁地看我半晌,“为什么今天的手气格外不好?这个故事太让人齿冷了:错过了最合适的男人(只是让他当老师罢了),又被一个平庸男人的大妻所驱逐(想过一点安稳苟且的生活都不可以),做道士也不安分,与侍婢争宠(女人何苦这样自贬身份),因为嫉妒错手杀人,却被曾经因羞生恨的男人送上了断头台……每个女人听到这种故事心都会死掉一半,仿佛稍不留意那就是自己的前尘后事,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掉落进去……”稍顿一下她又道,“湘裙,你说,这可就是老师傅所说的‘修罗道’?”
我偷眼瞥向怪和尚,他依然在那里盘坐打盹,似乎一切和他无关的模样,于是轻轻问翩翩,“你刚才求的是什么?”
翩翩脸上倏地飞红一片,好久才要说不说地喃喃道:“是爱情——”又怕我误解似的解释道,“现在不就流行占卜这个么?谁想竟抽出这种签子来,晦气死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怪道你那么生气,好了好了,我也抽一支看看,就问占前程吧。——其实翩翩,这种东西不过是个玩物,当不得真的,抽好抽坏又有什么关系?”
签筒太重,我懒得去掷,随意从筒里抽取了一支,那上面也是两句古诗,却写道: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翩翩将头凑过来,几乎和我脸贴脸,“这又是什么?”
我沉吟了很久,“这个是唐代大诗人李贺的诗,祭奠南朝名妓女苏小小的,据说她貌绝青楼、才空士类,时人莫不惊艳,因偶感风寒而逝,死时不过十九岁,她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但是这个签和她有关,想来也不是什么富贵吉祥话,不如我们问问师傅怎么解……”
然那老和尚沉思冥想,魂魄飞于须弥山忉利天之上,似周遭四物皆是空茫一片。“喂,师傅,”翩翩唤他,见他不动,遂上前推他,竹签几乎递到了他的鼻子端,“师傅,请为我们解签。”
那怪僧人被打扰,竟老大不悦,一把拂开翩翩的手,喝道:“南阎浮提,五浊恶道,举止动念,无非是罪,还有什么好解的?人生本是动如狡兔,静如处子,分道扬镳,断爱弃欲,若要相见,须问参商——你们这两个丫头,只管缠住老衲做什么?”
说话间这两只签子被一下子打落在地——翩翩哪里受过这个待遇,一面和我俯身去捡,一面已经怒斥了起来,“你个老和尚,好没礼貌,尊你年纪大,你倒越发不堪了!留下你的姓名,看我不告诉你们主持——你知道我是谁么?”
可是再抬眼,那和尚已不见了踪影,就如同他突然出现那般神鬼不觉,我和翩翩面面相觑了半天方道:“刚才明明在这里的——”又觉太诡异,急忙玩笑着补了一句,“这老和尚的身手可真称得上‘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出来已然不好笑,又仓皇打了尾子,“估计是被你叶家的气焰吓着了——”
二、菩提无树(10)
不想翩翩竟突然暴怒:“湘裙你少说两句会死啊!”
我觉得被冒犯,又很为自己的失言惭愧,于是缄口不言。
然而郁郁竹林,朗朗晴空,我竟听到刚才那老和尚渐远渐去的声音,“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想唤翩翩一同听,转念一想又觉多余,只得默默和翩翩走出殿门。
回去的时候我们走了偏门,这一带颇为古旧,也没经过好好的修缮,僧俗杂处、田市不分,草畦陇头,竟还开着几间小店,卖些藤具、神器、茶叶和小食之类,有间铁皮搭就的书报亭,立在当中,不伦不类。我们肚子饿了,在一处油腻粗陋的小摊处要了油炸扁食和沙茶土笋冻,配一只芝麻光饼,不知其味地匆匆咬几口了事。
我掏出洁净的餐巾纸,递给翩翩,她倒是一个恍怔,突然认真道,“湘裙,我到底觉得那个阿修罗塑像很像你——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有人说我们长得像,可惜,我始终没有你好看!”
我低头不作声,翩翩也再无多话,就这样默默下了山。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听见晚钟遥响,知道僧侣们正在开始朝晚功课,不由回首望去——那苍绿的山林中掩映着高高的红色院墙,被天幕五色的云霞蒸蔚渲染,倒又有几分气势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白天经历的种种。眼见无法入眠,我索性坐起身倚靠在床头,专心思索起来:
路上遇见的那个美貌妇人最是奇怪,我们彼此的眼神分明发生过某些微妙的交流,可是一旦试图加以追索便又堕入迷茫之中。
我又想起大光华寺,那位老僧,卦签,还有奇异的阿修罗佛像,还有翩翩……不知为何,想起阿修罗和翩翩,我忍不住心里一个激灵。
翩翩说我的模样似阿修罗,而她又长得有些像我……两个不经事的女孩子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情谊呢?我还记得白日里为她的美貌而心神微慑的那一刹那——在那片刻间,我对她的欣赏竟然带着许多的心疼与怜惜——我在一个身世背景与我迥然相异的女孩子身上分明看见了我自己的影子,我为之怦然心动。同时,这个与我一样娇艳###的女孩子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物质优越感,又是那样的令我难以释怀——而我们却偏偏如此的亲密无间。
一旦,若我们都如阿修罗般执拗、刚烈、善妒,那又如何?我们如此不同,我们可以永远这般在嬉闹中化解争执与分歧么?我们如此依恋对方,一旦纷争,我们会否非伤害而不能分开?
两个聪明、骄傲而敏感的女孩子,不是阿修罗又是什么呢——彼此喜欢与怨恨的距离不过是在一线之间……
那个晚上,我其实对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有点奇怪,而且在感情上并不愿意去确证它们,因为觉得这些想法既不透彻,也嫌武断。我只当这些念头是与翩翩在一起的感受,在白天的经历之后,而变得更为清晰罢了。
然而不幸的是,我与翩翩后来的相处,一再证明了我那个晚上的想法并不过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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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无明灭即行灭,行灭即识灭,识灭即名色灭,名色灭即六入灭,六入灭即触灭,触灭即受灭,受灭即爱灭,爱灭即取灭,取灭即有灭,有灭即生灭,生灭即老死忧悲苦恼灭。颠倒当知,一切众生,不能见於十二因缘,是故轮转生死苦趣。若有人见十二因缘者,即是见法,见法者即是见佛,见佛者即是佛性。
——《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
那个夏末的雨特别多。
很多日子,流苏般的雨丝在天地间斜织出一张锦罗网,密密绵绵地笼罩在万物之上,一眼望去,顿有苍茫之感。若有风起,潮气便会弥漫每一个角落,什么都黏糊糊、腻答答,如同赤脚穿进湿鞋一般难受。
北方人说:“一层秋雨一层凉”,是有点道理的,这么一直下一直下,估计就到了秋天。
我们新调了教室,我被换到了靠后几排,座位靠窗——这倒也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呆而不被老师发现。
大扇的窗户正对街心公园,不下雨的时候人工湖上喷泉连连,竟也弄出一幅烟波浩淼的景像,宛如什么古代名家的水墨画。晚自习的时候我尤爱凝神望远,专看那模糊成一片洇湮开来的紫蓝色天空。
那是1995年的夏末。
那一年世贸组织成立,与此同时人类从恐龙蛋化石中获得了重要的遗传物质;那一年美国“发现”号航天飞机升空,而东京地铁发生了惨绝人寰的“沙林”毒气案;那一年Tom Ford成为CUCCI的创意总监并成功引进了70年代流行元素,而英国巴林商业投资银行倒闭,引起亚、欧、美各地区的金融震荡,纽约道琼斯指数下降29个百分点;那一年法国人民在协和广场庆祝电影诞生100周年,而土耳其军在伊拉克北部清剿库尔德军;那一年国内首例冻融胚胎试管婴儿在北京诞生,然事隔不到半年,南非前总曼德拉就遇刺遭险;那一年英国近代生物化学家李约瑟逝世,俄联邦军队则占领了车臣首都格罗兹尼市……
那一年法兰西之花苏菲?玛索已经29了,她接拍了好莱坞巨片《勇敢的心》获得巨大成功,同年生下了她和法国导演祖劳斯基的儿子凡尚,而祖劳斯基,比她早生26年。
而那一年我17岁,生活在中国东南部一个普通的都市里,走在大多数人都曾经或将要走的轨道上。周遭的一切爱恨纠缠对我的生活没有丝毫影响。
即使事隔多年我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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