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第18章


美丽的校园里,铺着的满是碎石子路,两旁种着密密丛丛的热带植物,蓝亮的天穹一片空白,群鸟停留在树枝上,偶尔流露出一两点细碎的叫声,不成曲调。
“对不起,”谭晋玄一点也没了方才的风流倜傥,单独面对时多了几分腼腆与局促,“我刚才只想把你从嘈杂的人群中拉出来——可是却没想好和你在一起的话题。”
一个男人,不管他有多优秀,一旦动了真情,竟也幼稚退缩起来——我被他的诚实所感动,“扑哧”一声笑将出来。
他的脸蓦地红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突然手足无措,“我太着急将底牌全部兜清,逼得自己没有转圜余地。”
我知道他说的是翩翩介绍那回事,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打岔,“你的底牌早已兜清——学校里谁不知道你是名人。”
他微微一笑,似松一口气,“上回翩翩说我们有缘,没想到我们自己相识,果真十分有缘。”
他这“有缘”二字触动了我的心思,我记起蓝剑掩饰得体的笑容,蓦地像冰川跌落的旅人,只觉得险峻且不可回头,立即不悦且冷笑起来,“厦大能有多广阔,又是一个系里,早晚能够遇得到。”
“对了,那天你为何早早退席?”谭晋玄低头看我。
然而蓝剑的影子已在我脑中盘桓往复,我顿时慌乱地语无伦次,举止也幼稚生硬不少,似不谙世事的儿童,“导师找,没办法。”
谭晋玄却认为是为着自己的缘故,于是凝神望住我,“那天翩翩招呼我,我急急奔下楼来,佳人却已芳踪渺然。”
最后一句话十分轻薄,若在往日我必定大怒,然而此情此景,我竟然有些感动,嘴上仍然奚落他,“可见你是个登徒子,任何女人都可被称作‘佳人’——彼时你怕是连我面长面短都不甚清楚。”
边说边忆起那天的情形;确实有个叫“茱蒂”的女人和他一道,于是越发的理直气壮。
他听后微微一愣,既而低头微笑,“有一事你可能不知,是我央翩翩介绍的——那天在池塘边偶遇,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已经让我深为注意……”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仿佛听不真切,我只觉面颊火热耳根滚烫——那天在池塘边为我捡书的,正是他么?
上古形容美男,说“六朗面似桃花”,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也极为贴切。
他珍惜与我这独处的机会,眼睛欣喜得发亮,好似池塘里滟滟水光。我能感觉到他的惊喜与热烈,随光影覆盖了全身:软的、亮的、闪动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也可以随着那光影起舞。
(但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我的故事,定格在数年前那个微雨的黄昏,他早已来过,且过去久远,你不可能还来得及。
那个男孩子对我说“我认得你——”一语已成箴,我是痴心的蜘蛛,纵然谭晋玄是来搭救我的好心芝草,也还是没用。
我已输了一局,这次,无论如何我要扳回来!)
“湘裙——”谭晋玄紧张地看着我,我面色忽阴忽晴,大约吓着了他,“你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有,”我微微一笑,“谢谢你,我很好——”顿一下我又说,“谭学长要去英国了吧?想必需准备的大小事宜相当繁多,就不多占你的宝贵时间。”说完转身便走,丢下他一个人,手足无措。
(谭晋玄,非是我不珍惜你——是我太珍惜,如同珍惜自己多年前同样不被理解的苦心。
六、洁常自污(3)。 。。 最好的txt下载网
但我们的相遇,本不应该,不知是谁安排了这一切?是上天么?或者是上天之上,那上天的上天——那层层的因,层层的果。众生都被更高一层的什么蒙蔽着,忽而茫昧,忽而痴愚。
谭晋玄,这次我是横了心一搏,绝不能再放弃,绝不会再放弃,因而更不愿将你牵扯在内!)
此时有人在背后轻轻一咳,“你步伐好快,差点跟丢了。”
我吓一跳,猛然回头,只看见蓝剑正远远地负手而立。
酷热已渐渐退去,尚未勾勒夜的清幽,而他的身影便在这明冥间流动,仿佛是梦呓的错觉。
“你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我面上强装不悦,但内心的狂喜如原上野火,刹时间吞噬了天地。
“小姐,讲话要有天理,”蓝剑依旧笑得古井无澜,甚或带了几分促狭,“我一早去女生宿舍找你,你室友告诉我你去了实验室;我赶到实验室,你同学说你去了会议厅;我又去了会议厅,正看见你和‘青年才俊’往出走,自是不敢惊动……”
他一路跟着我?我心下略感得意,但最后一句又勾起我的怒气,忿忿扫了他一眼——都是因为这个人,陷我于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由恨恨说:“我和他在一起原也不希奇,那天就是你大力盛赞我们‘很是有缘’!”
蓝剑的微笑始终淡定从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果然很是有缘!”
“你——”我狠狠地看着他,如与帝释对峙的阿修罗。
如果目光能化作飞箭,想他此时已是碎尸万段。
蓝剑却含笑不语,仿佛成竹在胸的地藏王。
夕阳照到我眼睛里,我有泪光上涌——这样一个男人,只因我先中意于他,他就可以让我无条件付出自尊,并且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听他百般奚落。
不知是寒冷,还是潮热,我突然颤抖起来,男人与女人,是世间最复杂诡异的一种关系,消魂蚀骨,不可理喻。
许多的悲愤压抑在心头,我突然大笑起来,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回荡在熙攘的街集,变成一段空洞渺茫的乐曲,凄惨地四下盘桓,“那我们岂非更有缘,总是能够不期而遇……”
“我们当然更有缘!”不待我说完,蓝剑便悠然上前,那一步一步似踏出众生之外,他语声轻柔,他掌心温暖,适时地补上一句,“总是能够不期而遇。”
我一愣,竟是忍俊不禁,一刹那所有的怨愤都化为乌有。
仿佛被玉净瓶中的杨柳仙露枝点化过,蓦地在心底,浮起一句古诗的残片:心悦君兮,君知不知?
多年以后认真想来,其实蓝剑并未真正承诺过我什么——蓝剑不是随意承诺的人。
这个世界上,承诺的价值又有多大?连生命也其实没什么意义,痛苦永远多过快乐,沉寂的生活又惨过痛苦,人静下来便是统一的黑暗。
我害怕黑暗,因为死亡也是黑暗。
教授说我变得厉害,后期的报告越做越敷衍,并错误百出。
人关在实验室里,也时常挂一个恍惚的微笑——教授不知道:那是我心里留下的种子,已长成了树,且坠满了果,并酿成了酒,即使醉,也让人醉得心甘情愿。
独自做着化学实验,突然忘了正规程序,焰火由于不完全燃烧,颜色都离了谱。管理员气得面色通红(好比遇上生碱的氧化铝),我却置若罔闻,那是测试蓝剑心意的占卜之一:颜色深,是他爱我;颜色浅,是他不爱我;那这中间结的火花又是什么?莫非是他在想念我……
管理员大喊:“哪天你失手烧了整间实验室我也不希奇!”
有时跑到主楼收文件,半晌也不见来,倚着传真机,蓦地竟糊涂起来,心里头全都是蓝剑的一颦一笑。偶尔自言自语,猛地心不在焉,下手错按了键,于是大叠的纸卷被吐出来,无尽缠绵,神仙八十七卷般迤俪拖下,忽然嘎地斩断,纸卷哗一声跌了下来,整整一天一地。
坐在图书馆里翻看厚厚的药剂配方,看着看着便发起呆来,咬着笔,对着墙壁描画斜阳影子,从这边走到那边,一如梦幻。
庭园静好、岁月无惊,是张爱铃对胡兰成的许诺,但愿我的结局要好过这旷世才女!
呀,心灵空虚的女人便有这般可怕,全副的心神只贯注在一个男人身上,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分不出其他的心思。
可是,我心灵空虚了么?
就算要赶出重要报告,我的生活也不像以前那样安排满当。摊在面前的参考书籍冗多陈旧,时有掉落的书页飞舞如蛾。我呆呆对着它们,隔着冰冷寂寞的落地窗,街景的喧嚣在我眼前一一流过,好像镜中的幻觉世界,与我毫不相干。
手中的铅笔好容易开了头,然而转来转去,画的都是醉生梦死的蝴蝶。
光阴便从中偷偷溜走。
连以前生命中一些必须的环节也大略省去,一个人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真正饿起来,一个方便面就打发掉,食堂也懒怠去;睡觉不再按照正点,越来越有魏晋时期的名士派头,更理直气壮地为一些不太重要的课程和会议找到了缺席的借口。
蓝剑的电话总是在毫无预景的情况下突如其来,被传达室的喇叭传唤,我立即飞身如蝶。
听到他的声音,一世界都融化了,只觉得时时有他,处处有他,狭小的空间再也盛不下太多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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