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第24章


他略略颔首,隽秀闲逸的身姿好似海边的芭蕉,孤独而丰盛,展现着自得其乐的优越,“一早听说过你,我不会错过你这样的美女!”
他的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他的衣着保守而笑容佻达,他每有轻薄之举却不唐突粗俗,他令人矛盾令人迷惑令人印像深刻。
我正不知如何反应,突听得花园深处有释它的声音,开始十分轻微,好像清湛的溪流从哪里汩汩钻出。然后逐渐强烈,伴随着细碎的脚铃声,传来阵阵曼妙的天竺歌声。
九、相思寸灰(4)
戚安期转向我,“那边已经跳起舞来,我们不如看看。”说罢不待我答言,便大方地携起我的手,向着音乐的源头走去。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紧那罗嘴那么硬,到底不忍心拂了戚安期的意。
她早已换过艳丽的民族沙丽,浓密的长发结成厚厚的辫髻,直垂到膝部,末梢挂着一串小小精巧的银铃。光洁的前额点一颗朱砂,左侧鼻翼饰颗小小的钻钉,缓和了过于挺拔的曲线。赤着一双脚,上面蘩蘩络络地系绾着各色镯链,手臂如同灵蛇或者丝带,柔软到令你不相信,以不同的角度拗来拗去;一双眼睛放任顽皮,又无时无处不在勾婚摄魄;颈脖亦推波助澜,扭动出翻飞的花样……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然而她的神情却不合时宜的哀伤,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无论高兴和哀伤都很独特,但她到底不是我了解的人,所以隔膜地去看她,反倒觉得影影绰绰不甚分明。
她是喜欢他的吧!所以她每每语出幽怨。
可他的话里却全不见真心。只是女孩子又偏偏吃这一套,哪怕明知他说的是假话,也飞蛾扑火地当了真。
谁说苦思单恋,与色相无关?
“紧那罗,这个名字虽然怪,怎么听着那么耳熟?”我转头问向戚安期。
只见他从容一笑,娓娓道来,“紧那罗是梵文Kinnara的音译,天龙八部之一,似人而非人,额有独角,妙歌音,散香气。男性马头人身,女性则姿容出众——敦煌的飞天就是以此为形像。不过,”他微微顿住,沉吟片刻才说,“又有一解,紧那罗为‘疑神’,因似人非人,似天非天,总令人疑惑不定……”
正叹息间,音乐却突然换过,夏日欢快的圆舞曲响起,一众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潮水般涌入舞池,又骤然分开,好似一个美丽的仪式,中间领舞的正是翩翩和蓝剑。翩翩穿着白色的希腊舞衣,衣摆松软而飘荡。头上顶一个粉紫色花环,脚上是同色的镶蕾丝皱纱芭蕾舞鞋。蓝剑浅色燕尾服,英俊的面庞是他最好的装饰。她跟着他旋转,轻盈得好像一片羽毛,白裙子飞扬开来,仿佛夏日盛开的风信子。
但那是我的蓝剑,我的笑时如夏花吻时如蝴蝶的蓝剑,我陷在他的爱里,朝生暮死。我们的生命是这样短促,我即使用一生一世来爱他,也还是不够——可他为何永远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和我咫尺天涯?
我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抓住了戚安期的手。
戚安期善解人意地握住我的掌心,“我们不如到泳池边走走。”
我点点头,没有反抗,也许是没有听见。
泳池边种着高大的凤凰木,树影婆娑,红花落在濡湿的青石路上,像一瓣瓣碎掉的心。
戚安期拉我进阳伞,坐在他身旁,微笑着逗我说话,“我一早看到的是你的背影。穿着很好看的裙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我小时候也有把手藏在口袋的习惯,人家说这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两只手往口袋里一插,仿佛一了百了,什么问题解决了。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哪里来的?为什么以前没见过呢?”
然而我的心疼痛如被群蚁咬噬,挣扎逃脱自身的疾厄尚且不能,更不能为安期的温柔所分心,只是固执地追寻自己的答案,“你认识翩翩很久了么?你和她是——”
安期立即一顿,脸上的微笑稍殓即绽,认真思索半刻,方才正色道:“抱歉湘裙,我只是他的堂兄,并不是他的前男友——即使是,我也无意用这种方式帮你……”
九、相思寸灰(5)
我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愧,又因他的话语更加伤痛,禁不住泪落如雨,大颗大颗砸在安期的手背上,像我胸前的水晶珠子,“对、对不起!”低声道歉。
他沉默了半晌,恢复了先前的优雅,“我对翩翩的认识,也许尚不如你。我见她时,她已十多岁,正是满怀心事的少女时期。但她怪癖甚多:喜穿芭蕾鞋、为人桀骜不驯、不笑的时候表情淡漠,平日里非常难相处,好在她面容尚算得上清秀芬芳,倒也抵得一些性格的缺陷……”说着说着便陷入深思,两只拇指轻轻支着额头。
我碰碰他,轻轻地“嗳”一声。
他似被我惊醒,抱歉地一笑,顺手轻轻理一下我的头发,像个负责的兄长,“可能我当时并不懂得欣赏,你想想看,一个青春期的大男生怎么会理解一个叛逆期的小女孩?况且我们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各自的烦恼又一大堆,不把对方视为怪物已经很好,更枉谈什么交情!但这几年叶翩翩渐渐大起来,又放洋很吃了一点苦,我才觉得她有了些好处,比如说,人变得妩媚,有点小聪明,性情也随和了不少,如果要求不大高,倒是一般男人的理想女友……”
我垂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半晌不作声,“戚安期,你是否觉得我可耻?与翩翩莫逆多年,却非要破坏她的感情,和她争抢一个恋人,而且,确是翩翩认识他在先……”
戚安期温柔而宽容举起一支食指,掩住我的嘴,“你为什会这样想,可怜的湘裙?没有人责怪你啊!你的道德观这么强,对人对己都毫无意义。想想看,人类轻易老去或死去,而我们一路挣扎跌撞,却总不见尽头,在这艰难疲惫的过程中,爱情是唯一的救赎,那么谁不想争取一点快乐呢?难道因为快乐的缘故就罪该万死么?这是谁家的法律?”
叶家的孩子歪理都一大堆,偏偏他们的歪理又那么动听、合情合理,让人不知不觉就做了他们的俘虏,但是我仍然嗫嚅,“快乐不应该是自私和非分的,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那便成了犯罪……”
“犯罪?”他轻蔑地笑起来,“人岂不是因为获罪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圣经》上说:我们都是罪人——罪人哪有不自私不非分的?所以罪人间相互欺骗、伤害以至辜负,我不觉得有任何可耻。磨人的,不过是生活罢了!”
我仰起头,看见他的脸,因为迎着阳光,他的睫毛尖端被晒作金黄,像一只憩在枝头的蝴蝶,时不时扇动翅膀——那么俊美的面孔、那么动听的理论,像叶翩翩曾向我灌输的那样。
我拭干了泪,微微一笑,靠在他肩膀上,因为很安心,竟然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戚安期仍在,沉静温柔的目光,仿佛酷夏里一支盛开的莲。时不时,他抚抚我的发梢,像安慰童年时的一个梦境。
我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撼,“我是不是很傻?”
“你傻?你才不傻!”戚安期的笑容刚打开的加度葡萄酒,有着醇香和复杂的内容,“你和翩翩都是太聪明的女子,逼急了,一个是斯佳丽,一个是卡门,谁敢去招惹?”
我低下睫毛,像乌云倏忽遮住艳阳,“你在嘲笑我?”
“我才没有,”戚安期轻轻拉拉我的头发,“湘裙,你真是一只小刺猬,一有风吹草动,先将自己卷成一个刺球,以期不被伤害——聪明人都是这样的吧!但是女孩子聪明未必是好事:太聪明了,便容易事事仰仗聪明,到头来反被聪明所误。”
九、相思寸灰(6)
“你在警告我?”我扬起头,凝望着他。
“不,我并不敢,”戚安期的笑容好像面具,遮住了他心中真正所想,“我不曾警告任何一个女子——尤其是聪明的女子,哪听得进别人的劝告呢?自恃聪明的人一生都在走捷径,然而捷径危险泥泞,又往往依傍悬崖。这就好比没有任何经验的人下场与狂牛角力一样,也许用巧劲斗赢几个回合不成问题,但时间一长,稍有闪失,便终会撞得个肚破肠流、死于非命——”
安期的话是对的,但我们究竟还是无法避免,像看不相干的电视剧本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往这条路上走。可是,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是感情还是命运?亦或根本就是人性的弱点?
四周寂静如许,我听见我的泪一滴滴落在石板上,一声声“叮、叮、叮”,仿佛是些细小的破碎声,疼痛而微弱。
戚安期心软地替我拭泪,拭着拭着我突然扑进他的怀里,不能自抑地呜咽起来,让我的泪渗进他的心底,把我的悲伤传给他。
他拥紧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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