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第4章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袁子青把五十英镑放在餐桌上。“这是我欠你的钱,请找五英镑给我。”
那男子噙着笑意,瞟了一眼桌上的钞票,复抬眼盯着她。“你倒是很守信用啊,季雪兰小姐。”
“什么意思?”雪兰趋前问:“你刚刚叫子青什么来着?大哥。”
“你叫他什么?”大哥?他是乔治的大哥,也就是台湾人所谓的雪兰的大伯?袁子青只觉两腿莫名的燥热,浑身上下的细胞无不窘得想找地洞狂钻。
“子青?”雪兰称之为大哥的男子,饶富兴味的咀嚼着刚听闻的中文名字。
“怎么?你们两个到底识不识得对方呀?”雪兰都给搞胡涂了。
“呃,这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再跟你解释。”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真想立刻持着包包就走,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子青小姐三天前去过报社。”男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这么巧!”雪兰高兴的说,“那就好办了,我大哥不但经营报社,还有剧院。你想知道宋思齐的下落,找他就对了。”
“这样啊。”袁子青尴尬的低笑一声,马上把脸转向一旁。“那就!雪兰,我好累,可不可先带我回房休息休息?”
“你不是急着要找宋思齐?”她还没跟她大伯把话讲清楚呢。
“我现在不急了不行吗?”三天前才跟人家撤了漫天大谎,此刻她哪有那个脸请他帮忙。
“行行行,横竖是你的心上人,你爱怎样就怎样。”受不了袁子青的善变,雪兰气呼呼的拉着她就往楼上走。这古堡式的建筑共有三层,十个房间,雪兰安排袁子青住在二楼左侧甬道的第三间。
宽敞得惊人的甬道每隔几步就放置了新鲜的盆花,两边墙上则琳琅满目,挂满各种不同风格的书画,袁子青一眼望去,只认得其中一幅是名舞蹈家邓肯,其他的就统统莫宰羊了。雪兰把她从跳蚤市场买来的布包丢往床上,立即用质询的目光盯着她。
“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先听哪一项?”袁子青皱着一张苦恼得快哭出来的小脸反问,“是我的伦敦遇动记,还是招摇撞骗记?”
两个选择问得雪兰眼睛都发亮了。“这么精彩?全部说来听听吧。”听完袁子青指头去尾,只捡重点的简报,雪兰已经笑得前仆后仰,满床乱滚了。
“你再不停止这么没同情心、没同胞爱的乱笑一通,我这就要走喽。”真是的,人家已经难过得半死了,她居然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叫你从来也不做坏事,”雪兰用力缓过一口气,总算把自己弄得严肃一点。“撒谎是需要靠功力的,你平常不多练习练习一些鸡鸣狗盗小奸小恶的伎俩,临到要派上用场,难免就力不从心了嘛。这正是所谓熟能生巧啊。”
“歪理。”像她这类品学兼优,奉公守法的人是多么难能可贵,怎能怪她不学点坏。
雪兰的个性和她就大大不同,大学四年,她大概跷课两年六个月,学校的功课全靠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却无法获得她青睐的男同学,主动提供协助,才让她勉强拿到毕业证书。
“跟本就是伦敦这地方不好,绑匪、窃贼横行,还毁了我一世英名。”袁子青越说越气,恨不得一掌毁了人家的首都。
“对,这里的人还乱没品的,除了绑你那穷不拉几的心上人,抢你那微不足道的钱财,还让你赊账,借钱给你,现在则尽心尽力想帮你一个大忙。”
雪兰充满讽刺的一席话,说得袁子青面红耳赤,只好发动泪水神功,以掩饰自己的小鼻子小眼睛。
“对不起,我真是急疯了,才会口不择言。”_
“无所谓,谁叫我们是好同学又是好姐妹。”雪兰抓了一把面纸,帮她擦干眼泪鼻涕。“言归正传,宋思齐这件事光靠我和我家那口子是不成的,你还是得面对现实。”
“去求你家那口子的大哥?”一想到那男人眼中满是讥诮的星芒,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没错。若真如你所说的,宋思齐到伦敦以后,一直都在剧场演出,那么靠我大伯的人脉关系,很快就能打听出线索来。”
“人家堂堂一个爵士,会愿意帮我这平凡的孤弱女子的忙吗?”或许到驻英国办事处寻求协助还实际一点。
“是伯爵不是爵士,我大伯比乔治要厉害多了。”雪兰话里颇有悔不当初嫁错人的遗憾。
伯爵也可以这么年轻俊朗?印象中的伯爵应该都是老态龙钟,头发灰白的欧吉桑才对呀。
“难怪他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拽样。”袁子青很小人的批评她在伦敦的第一个“恩公”。
“他这个堂堂伯爵的确很不亲切也不友善,但他却网开一面让你登报赊账,这就表示他会照顾孤弱女子。”
“是吗?”袁子青依然忧心忡忡。“问题是,我现在身无分文,可能没办法给他任何报酬。”
“就算你没让扒手给扒个精光,你也照样请不起他的。”雪兰说,“我大伯是个怪人,愿不愿意管闲事,但凭他高兴与否,他不喜欢的人,即便堆来了金山银山,说破了嘴,他还是无动于衷的。”
“那就更没希望了。”袁子青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雪兰当场淹死。“我这女骗子兼穷光蛋,凭哪一点能让他伸手帮忙?!”
“美色。”雪兰带着暧昧透顶的贼眼,冲着她眨着不停。“我大怕生平没啥嗜好,专爱收集美女。你无与伦比的东方古典美姿色,包准可以让他伏地称臣。”
“开什么玩笑!”袁子青立刻严峻的否决了她这荒天下之大谬的提议。“我乃三贞九烈,具有中国妇女传统高尚美德的好女人,岂可要那种低劣的手段。”
“你也帮帮忙,这只是权宜之计。”
“不行。”从小顶着模范生光环长大的她,撒一下谎已经让她自责到快不行了,绝不容许自己再犯第二次错。“你不要再劝我了,这事,我会另外想办法。”
“你想得出办法?”才怪!
“事在人为,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明明是至理名言,为何才说出口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到了伦敦她才发现孔孟先贤的话,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个远方的国度。
“那么,我先恭喜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喽。”雪兰算是败给她了,在社会上打滚多少年了,这四四方方的死硬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如果你回心转意,愿意听从我的锦羹妙计,请记得,我大伯的卧房,就在甬道左侧的最里面。”
雪兰掩上房门后,袁子青才惊讶的发现,夜原来已经这么深了。
房内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拉至窗外,毫无预警地袭来一阵浓雾,温度骤然降了两三度。
好冷!赶快到浴室冲个热水澡。
床边的电话铃声竟霍的响起,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去接。
铃声连响了七八声,挂断了,又再度响起。
应该不是找她的,到这儿来,她连家里的人都还来不及通知呢。可,该不会是那群绑匪吧?
门口忽尔传来剥喙声,声音很低,却莫名的吓了她一大跳。
“袁小姐,你的电话。”是詹肯斯家的女佣。“哦,谢谢你。”会是谁呢?“喂?”
“子青!”
“思齐?!”袁子青大喜过望,惶急的问:“思齐你在哪里?思齐!”
“别管我,你,你快回台湾去——”卡的一声,话筒被用力摔落,接着便只听得嘟嘟嘟的声响。这群恶棍真是无孔不入。
宋思齐那虚弱惊恐的声调,乱了她所有的思绪。再不救他脱离贼营,他说不定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急死人了呵!绕着卧房走了三五趟后,她下了平生最大的决定。
厚着脸皮去求那位伯爵酷大人。
甬道左侧的最里间?
袁子青站在这比一个半的她还要高的房门口,犹疑再三,仍是不敢伸手去敲门。
她不想听从雪兰的馊主意,用美色去惑诱他,只想坦白的告诉那位伯爵,诚挚的恳求他助她一臂之力。
可,怎么开口呢!素昧平生,人家干么非得膛这淌浑水,惹这个麻烦!
当脆弱的意志被打败时,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宋思齐惨兮兮的画面。老天!她怎么可以为了一点点自尊和羞愧,置心爱的人于不顾?
鼓足勇气,她轻轻地敲着门,一次,两大,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声响。再试试看,这次多敲几下,还是完全没有回应。或许是敲得太小声了,用力一点——咿呀一声,门板原来只是虚掩,被她使劲一敲竟敞了开来。
这下怎么办?进去还是不进去?“詹肯斯伯爵,詹肯斯伯爵?”咦!不在耶,明早再来好了,那要不要帮人家把门给阖上?
她又没干什么坏事,可感觉怎么好像做小偷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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