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第77章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段律齐叹气,按下车锁,“二哥就这么走了,别出什么事才好……”
“真是替古人担忧。”段怀雍率先上了车,温和的声音言之凿凿,“他有分寸得很,不会让自己出事。不过,遇上这么憋屈的事,总要找人排解排解。”
段律齐一愣,既而撇嘴,“有什么话不跟自家兄弟说,倒去找外人。”
段怀雍好笑地看他,“那你说,他在我们跟前,是骂姑姑好呢,还是骂奶奶好?”
“这……”段律齐按在档位上的手一顿。
“行了,走吧。”段怀雍取了手机拨出去,“清泽吗……”
耿清泽收了线,将手机朝桌上一扔,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又回复到原先的坐势。
埋在一堆空瓶后的段立言懒懒抬头,斜斜瞥了他一眼,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谁啊?”
“你大哥。”耿清泽眼皮也不抬,“怕你死在这里。”
段立言刚喝到口里的酒险些喷出来,“你来真的?不过是个女人,居然让我们二少这么大火气……”
他忍着憋在胸前的一口气拖了耿清泽直奔会所,不想难兄难弟的两人同病相怜,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耿清泽的遭遇似乎比他的更窝火。段立言同他相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般尖锐刻薄、一副恨不得与全世界为敌的模样。段立言不顾自己撞到枪口上,只觉不讥讽他一句半句着实对不起这百年一遇的良机。
耿清泽未能如段立言所愿地失态人前,只一声不发,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的冰冷阴沉足以教他一点一点收起脸上的戏谑。
段立言对着窗外出了会儿神,回头幽幽道:“你就知足吧,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要杀要剐还不是由得你说了算,哪像我——”他冷声嗤笑,又拿瓶倒酒,“没栽在外人手里,倒让自家人狠狠摆了一道。”只是不知究竟在笑谁。
“行了。”耿清泽推开他手边的酒杯,“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人都没了,你还想怎么样。”
段立言怔愣良久,忽又伏到桌上,摇头笑起来,“你不明白的,清泽,你根本就不明白……早知道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对奶奶说那些丧心病狂的话,我又何苦拿DA去逼她……”
当他看到那两份文件的下一瞬,没有人知道,那些遭受蒙蔽和设计的惊怒,相比于内心刻骨的悔痛是多么微不足道。
只因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怎样仗着祖母的偏爱,试图用恃宠而生的自负与不甘去换一个出路,却生生要了她的命……
时雪晴砰然倒地的那一幕,早已成了他万死莫赎的污点,更将是终其一生的梦魇。
满腔燥热尽数涌上头,他胸口憋闷,不防一只手带着几分力道拍上他的脸颊。耿清泽俯身凑到面前,“还听得清人话么?”
“我没醉!”段立言拍开他的手,睁大眼朝他瞪回去,“你是耿二,我是段小三!”随即又“哈哈”笑道,“你着了小姑奶奶的道,我却是叫家里的老姑奶奶们给耍了!”
耿清泽气得冷笑,直起身体避开他被恨意烧得通红的双眼,起身缓缓走到窗前,半晌才淡声开口:“既然过程已经那么不堪,再不要个好结果更说不过去。”
“好结果……”段立言一手支起下巴,另一手漫不经心地弹着杯壁,“我这样的人,还配有什么好结果?”
耿清泽转过身,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感情,“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趁早下去陪老太太。”
“那不行。”段立言不假思索地朝他摆摆手,“我舍不得我妈……舍不得那小丫头……”
耿清泽冷哼一声,一语道破天机:“最舍不得的要数老太太给你的信。”
段立言拿过杯子,默默喝完剩下的酒,随即开始笑起来,用空杯在耿清泽的马克杯上碰了碰,“耿总圣明!”
不料耿清泽脸色一变,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扔到一边,拿过两人的大衣,反手拽了他就朝外走,“要死回家死去。”
“耿二你抽什么风!夸你还夸错了?”段立言略有醉意的大脑瞬时短路,全然不明白耿清泽怎么就突然发了火,还来不及细问,人已被他拖进一片敞亮。
大堂里骤然一静,段立言几乎能听见大半人的目光投来的“刷刷”声,遑论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怪异情状。他眼珠一转,一回身抱住寒意凛人的耿清泽,委屈得无以复加,“都说了这辈子不会喜欢别人,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耿清泽脸都绿了,一把推开他,大步朝外走。
段立言跟过去,几步便拉住他的衣服,忍住笑,直着脖子朝他嚷:“等等我嘛——”
耿清泽猛地抽回衣角,照着他的膝弯就是一脚,“死远一点!”
原谅(1)
自把霍知非接回雅叙茗苑后,段立言一直在做DA的交接准备,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不算,每天回家后还关在书房里做功课。霍知非比以前容易惊醒,他怕她的失眠症复发,索性一直一个人睡在主卧里。
当晚,耿清泽开了他的车送他到家已近深夜,霍知非早已睡下。于是,第二天吃完早餐,他把霍知非从厨房里拖出来,挑了套衣服塞给她,“跟我出去一趟。”
萧瑟的冬天,马路上却是一派喜庆,处处张灯结彩,途径的商业区更是寸土必争地搭满了各色各样的展台。霍知非有些疑惑,仔细一想才记起明天是除夕,而今天恰好是春节前最后的一个工作日。
原来她回到这里已经整整一年。
这一年,用“不堪回首”四个字来形容,恐怕亦不为过。
去年的今天,当航班降落在机场的那一刻,她只觉归心似箭,急切地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又怎么会料想得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兀自出神,等车驶进大院的停车场,门牌在眼前一晃而过,才隐隐觉得不对劲,“你不去公司,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段立言一面停车,一面答:“登记结婚。”
结婚?!
她惊愕地瞪圆了眼,张了张口,半天才找到自己已然发颤的声音,“结……我们怎么可以结婚?!”
段立言熄了火,解开保险带,转头看着她,“第一,你我都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且未与第三者建立夫妻关系;第二,你我均未患有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第三,我们之间不存在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关系。也就是说,你我二人在爱情基础上缔结的婚姻关系,毫无疑问将是合法的、有效的。”
段立言从来不是擅长背书的学生,霍知非甚至记得,考试时,他宁可花几分钟在草稿纸上把所有三角函数公式推导一遍,也不肯在考前背一个字。可就是这样的段立言,眼下却能把那些拗口的法律条文复述得几乎一字不差,足以教大惊之余的霍知非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脱口道:“可是我问过晓词,在法律上,我们仍旧属于亲属关系……”
“早就不是了。”他推开车门,“下车。”
“这种事怎么能由得你?”她急得心里一团乱,见他一脸笑意,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果然犯了拧,“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下去的。”
段立言已绕到副驾的一侧,拉开车门将她拖出来,“就知道你不信我。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任继安在休息区等他们,一见霍知非便将段至谊留下的声明递过去,不等她开口,大致讲了这份声明的来龙去脉及其法律效力,又把其余资料交给段立言,嘱咐几句就走了。
任继安的专业水准不容霍知非质疑,霍知非捧着这份不足百字的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其实,早在看第一遍时,她已完全理解了字里行间的意思,之后的一再重复,不过是心乱如麻之下下意识的举动而已。直到抬起头,她还是不敢相信,“也就是说,我……已经不再是妈妈的女儿了?”
段立言点着文件上的一行字,“严格地说,从姑姑过世起,你跟她,跟段家就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她攥紧装有声明的单片夹,目光怔忡,半天才喃喃道:“我一直在想,妈妈知道我不是她女儿的时候,会有多失望多难过……原来她……她是真的不要我了……”
“傻孩子。”段立言摸摸她的头,“你心里很清楚,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爱你,就连临走时,她最记挂的还是你。”
想起段至谊生前最后的话,抓着她重重跌落的那只手,霍知非鼻子又是一酸,“她让我要听你的话……”
“那你呢?”段立言握住她的手,轻声问,“要不要照她说的做?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
“你什么?”段立言皱眉,“如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又怎么会去跟舒晓词打听这些?”
“我……”她立时哑口。
他又挑眉,“难道你没说过要嫁我的话?”
经他提醒,她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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