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骑士》第6章


阿叙给她的回应是一声“哼”,从鼻孔传出来的,冷冷一声。
那年因为一时兴起,她把他捡回家,像捡流浪猫那样,连晶片都没植入。阿雪自己在隔绝学校生活的同时,也隔绝了阿叙与同侪的相处,她本想把他塑造成另一个冷傲、鄙夷社会的蓝伊雪,没想到四年下来,她发觉这小子竟比她更冷、更倔,也更难以亲近。
盖上行李箱的盖子,阿叙抬起头,扫她一眼。
她要转身离开,没想到身后传来淡淡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躲避。”
这是十四岁的孩子会讲的话?
阿雪轻笑,她实在不应该做股票大亨,应该从事教育事业。
知名的教育家华生说过:“给我一打健康正常的孩子,我可以依你们的意愿,把他们教育为成功的律师、艺术家、政客或小偷。”
而她,把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教育成一块寒冰,也不容易了,至少对于现今的地球暖化问题,肯定有极大贡献。
阿叙没等她反应,就拉起行李箱经过她身侧,接着放在大门边、她的行李箱旁。
明天,他们搭晚上九点的班机,抵达雪梨时,刚好天亮。
“我去买一点成药,免得有人晕机晕得七荤八素。”阿叙说。
不必怀疑,他是在指她。
他从鞋柜里拿出鞋子,还是没等她的反应,就迳自走出家门。
阿雪望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微翘起嘴角,然后走到阿飞身边蹲下,细细抚摸它的毛,轻声道:“那小子越来越会教训人了,还是阿飞乖……我们明天出门了,你乖乖待在家里,钟点女佣会过来照顾你。虽然会有点寂寞,但谁能躲得过寂寞?那是每个生命都必须面对的课题……”
现在,她不请管家,改聘钟点女佣了。自从前一位管家自作主张,让她的姑姑们踏进家门之后。
门铃忽然响起,是阿叙折回来?忘记带钱吗?
她想也不想便按下楼下铁门的开锁钮,然后走到门边打开大门,等电梯把阿叙带上来。
她没等在门口,而是再度蹲回阿飞身边,一下一下,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它的毛发。
当,听见电梯开门声时,她也没移动位置,反正阿叙知道钱放在哪里。
他们家有个固定的抽屉,里面随时随地摆着一笔钱,谁有需要就去抽,钱用完了,她自然会补上。她没限制过阿叙用钱,但那个小子是个极自律的家伙,每花一笔就会用纸条写下原由。
她听见脚步声,知道阿叙已走出电梯,但他却停在门口,没有进门。是在做什么呢?她很纳闷,难道还要她去迎接小狼狗大爷?
阿雪拍拍阿飞的头,一吐气,缓缓起身,把头转向门——
然后,动作定格,她惊讶得连呼吸都差点忘记,只知道那颗心,怦怦、怦怦急跳不停……
那里站的不是阿叙,是应该还待在美国的蓝品駽。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温柔地笑着,两边浓浓的眉毛飞扬,那表情,仿佛他们之间不是四年没见,而是四个小时未见。
四年了,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有着宽大的肩膀、修长的身材,现在的他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她以为当年十八岁的他已经长到了顶点,或许是美国牛奶更营养,使他高到需要她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
他的双眉还是一样好脾气地微弯微垂,他的唇仍旧宽宽的、温柔延展,他还是像当年那样,斯文、干净、阳光,她认为这样的男生,必定有许多女生追。
阿雪打量对方的同时,品駽也细细地审视她。
她更美了。小女孩长大,美丽的眼睛风情无限,无瑕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粉红色彩,精致五官一如当年。小时候的她美得像个陶瓷娃娃,如今的她更增妩媚,只是她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眼底带着些许冷冽,浑身上下充斥着一个讯息——请离我十公尺远。
品駽喟然,她不一样了,再也不是那个热情活泼、与人为善的小女孩。他当年的离开,在她心底刻下的伤痕依然存在。
早在他写信,她不回;他打电话,她冷漠以对时,他就该看出来,她不只是生他的气,而是连同整个世界都恨上。不过当两人真正面对面,看着她有了彻底的改变,品駽心底的那股怜惜像酸水,一股一股往上冒窜。
“我就知道,你又要逃。”他压抑住胸口那股出不来、咽不下的酸气,挤出一丝笑意说。
“我为什么要逃?”她没多余动作,唯有冷眼相望。
“不然那是什么?”他指指门口两个箱子。
“行李箱。”她回答一句废话。
“听见我要回来,你就急着离开台湾?像……两年前那样?”品駽问。
前年他回国,带着满怀的希望来见阿雪,谁晓得迎接他的是一扇紧闭的厚重大门。那时她未满十八岁,所有行程都得透过方律师安排,所以他才能从方律师那里得知,她带着那个被她领养的男孩一起去了日本的迪士尼乐园。
方律师的回答让他歉疚万分。他记得,那是自己答应过,却始终没做到的承诺。
今年,她满十八岁,有了自主权,从此我行我素再也不必向谁报备。方律师曾告诉他,“伊雪是个聪明能干、不需要人担心的孩子。你相不相信?她每年的投资,可以赚回一成以上的利润。”
也许一成看起来不算太多,但阿雪的资本额有数十亿,不怕死的她把钱全投进股市,这般冒险的作法经过两年下来,累积的利润是个吓死人的数字,无人能想像,那是出自一个十八岁少女的手笔。
“不,那是既定行程。难道只准你过圣诞节,别人就不许过?”
她轻嗤一声,背对他走进客厅,再度懒懒地窝进沙发,好像家里没有任何客人在场。
品駽也没把自己当成客人,他走到沙发旁,坐在她身边,虽然,猫毛会令他过敏。
他就这样坐着,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四年的空缺,好像他昨天还和她并躺在床上为她说故事,而他更伸长了手臂,要帮她抓鬼。
但,他们明明就不再是那样亲密,他的行为只被她视为“装熟”。
她的慵懒在感受到他的靠近时消失,连忙坐直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沙发另一侧靠。
他发现阿雪的刻意躲避,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略过前一个话题,直接进入下一个。
“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小男孩。”
她扬扬眉头,拒绝回答。
没关系,他早就习惯她的沉默。“方律师告诉我,那个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很是聪明可爱。”
如果阿叙听到有人用“可爱”来形容他,大概会气得爬到顶楼再往下跳,阿雪撇撇嘴角。
他无视她的冷淡,继续热情地说:“我很高兴,即使我们对你有所伤害,仍没让你失去善良的心,你依然愿意对弱小伸出援手。”
“你弄错了,我收养阿叙不是因为他弱小,而是想把他培养成和我一样无心无肝的冷血动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无心无肝、冷血”是姑姑们给她的评语,而她,并没有被这样的评语打击到。
“所以,你收养了两个异父弟弟,也是想把他们培养成冷血动物?”他反口问,这一问,问住了她。
方律师连这个都告诉他?他几时和方律师建立起这样深厚的交情?
没错,当她听说那个没正式照过面的母亲为求自保把两个孩子送进孤儿院后,就让方律师查出两个异父弟弟的下落,又找来两个保姆,在另一栋公寓将他们安置下来。
她又不说话了,是默认吗?不管她是不是默认,品駽都很开心,因为这些事再再证明了阿雪的本质没有改变,即便她曾经历许多不愉快的现实。
“我再三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等我回来,好不?”他说着,温暖的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
阿雪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像防备心重的猫咪,但他不在意,再度把手覆上,于是她再抽、他再覆……最终,他的耐心赢过她的。
他要她等他回来做什么?阿雪直觉想问,却控制住嘴巴,因为不管他做什么都与她无关,除非他想踢掉爷爷,自己当董事长,那么就该她出手了。
这几年,公司营运虽没什么大成长,但也没有比爸爸在世的时候差,这已经足够让她惊讶,因为她不认为四姑姑有能力主持这样一间大公司。
她的手就让他握着,任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渗进她的手背,渐渐地,她习惯而自然地卸下心防,再渐渐地,她又恋上那暖暖的三十六度C……就像那些年,就像过去每个睡不着的深夜……
转过脸,她对上他的眼,他的笑容里有着惯常的宠溺,但那早已不是她的独享权利。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猛地一惊,想起了他口中常提到的小麻雀,想起他的专宠早已时过境迁,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哥哥、妹妹转为敌人,于是,她一甩手,重重地把他的手给甩掉。
“对我生份了?”他不死心,再靠近她,伸手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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