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第76章


听着外面的木板上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馥之连忙起身,把门关上,再看看四周,把舱内为数不多的几案箱柜等物通通拉来抵在门上。过了一会,仍不放心,又把榻拉过来,确认结 
实无误之后,又检视一遍四壁地板,方才坐在榻上。
面前空空如也,馥之看着,只觉仿佛是一场怪梦。低头,顾昀的璃纹佩仍好好地挂在腰间,温润的光泽真实而刺目。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委屈,鼻间酸酸的。愣怔许久,馥之深吸口气,手握着璃纹佩,将它贴在小腹上。
一定要平安出去才好……馥之在心底默默道。浓浓的睡意袭来,躺下,却仍不敢安心,一次次睁眼确认匕首的位置,才在杂乱的意识中沉沉睡去……
66 成郡(上)
成郡江口,水面宽阔平静,正是风和日丽。
靠在岸边的一艘大舫上,王瓒端坐着,手捧茶盏,温文地往茶汤上轻吹,缓缓抿下一口。
抬眼,面前一老一少两名舟子都看着他,肤色黝黑,满脸小心。
王瓒微笑,抬手示意他们面前的茶盏:“怎不饮茶?初秋暑热,饮茶有益。”
舟子们咧嘴笑了笑,神色尴尬。
“我等粗鄙之人,不惯饮茶……”少年舟子笑道。话刚出口,却被旁边的年老舟子用力一碰手肘,一惊,忙赔笑,只噤声不语。
王瓒神色恬淡,笑了笑,将茶盏放下,命从人换清水来。”
“有劳二位,前日某收得巴郡来的椒实,喜爱不已。”王瓒和气地说。
年老舟子忙道:“郎君喜爱便好,得贵人关照,我等不敢居功。”
王瓒莞尔:“水路辛苦,某亦是知晓。”说着,向旁边侍从示意。侍从颔首,将一只小口袋分别交给年老舟子。
年老舟子一脸茫然,接过口袋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只见里面全是黄金,足有一斤重。
“区区小钱,权当酬谢。”王瓒继续道:“某此蔚还须郡中捎带些货物,只靠尔等关照。”
二舟子笑逐颜开,连声唯唯。
这时,食物香气飘来。一列侍从从江畔走到大舫上,往三人面前的案上摆满饭菜酒水,热气香浓。二舟子早已饥肠辘辘,看得垂涎,闻得王瓒招呼他们用膳,喜出望外,谢过之后,即 
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尽兴,酒足饭饱之后,二舟子皆有了醉意,话也说了开来。
“那水道……”年老舟子打了个酒嗝,红着脸对王瓒笑道:“那水道—向能用,三十人的船也行得哩!”他表情忽而认真,道:“老叟听得祖父说过,前朝时,巴郡出去本就有两条路, 
一条是大江,一条就是者叟这水道。后来运河通了大江,出入便利,这边才冷淡了。”
“哦?”王瓒看着他,饶有兴味。通大江的运河他知道,是前朝的事,修通时距今,少说也有五百年。
“叟说,如今只有叟知晓了?”他缓缓道。
年老舟子点头,叹了口气:“那水道弯曲,两岸皆荒山绝壁,遇湍流多险之处,行舟十年之人尚且轻易送命,何人敢去?如今知晓的,也只有老叟这边鄙之人。”说着,他大笑起来, 
一拍旁边少年舟人的肩膀:“这小子父亲与叟相善,常出来贩香料,见多识广。也只有他肯让儿子跟了我。否则待我过甚,舟楫也无人可继。”
王瓒微笑,目光忽然瞥向江面,两艘大舟正驶过,上面堆满货物。
“叟说三十人的大舟,那般大舟可行得?”他问。
年老舟子转过头去望了望,摇头道:“那般大舟吃水深,却行不得哩。”
“如此。”王瓒颔首,但笑不语。
“巴蜀毗邻,自先皇以来,蜀郡郡兵已扩至十五万,皆虎狼之士,大江边的高台上,蜀郡郡守指着江上密布的战船,不无得意地对顾昀道:“武威侯请看,无论水陆,皆可披靡而往。”
顾昀望着面前,面色沉静。日头白灼的光芒,眉眼微微蹙起。
郡守继续道:“巴蜀有大江相连,一旦开战,所备楼船每日可运送十万兵马。”
此言一出,随行将官皆一阵惊叹。
顾昀望着江上巍峨的楼船,眉间亦舒展少许。
“不知鸩舟有多少?”片刻,他转头看向郡守。
郡守道:“有三百。”
顾昀沉吟:“若再造二百,还须几日?”
郡守一讶,稍倾,想了想,道:“郡中不乏造舟工匠,二百輈舟。十日足矣。”
顾昀闻言颔首,随即向郡守一礼,道:“如此,烦劳府君。”
郡守与身旁府吏相觑,虽不解,却忙作揖还礼:“岂敢言劳。”
顾昀唇边浮起笑意。
他从京城出来,一路乘舟往南,查看水路漕情,勘察沿途各郡关隘兵营。到了蜀郡,又前往马不停蹄地前来视察水军。
如郡守所言,巴蜀以大江相连,无论攻守,巴郡水军皆首当其冲。如今看来,巴郡水军训练有素,战船坚固,朝廷多年的心血到底没有白费。
众人谈论着,再观望一会,纷纷走下土台。
将等车时,郡守欲邀顾昀往府中用膳,顾昀称仍有事在身,婉言推拒了。郡守知晓他此来行踪绝密,亦不敢相劝。
顾昀辞过郡守众人,走到坐骑前正要上马,忽然,望见余庆气喘喘地骑马奔来。
“将军。”他下马,向顾昀一礼,递上一封密函。
顾昀接过拆开,仔细看了看,面上露出喜意。
“仲珩这督漕果然了得。”他将密函递给一旁的曹让,笑道:“成郡已有着落了。”
曹让将密函接过,看了看,亦是欣喜。
顾昀转向余庆,问:“可有京中消息?”
余庆苦笑:“无。”
曹让看看顾昀,打趣道:“将军自从出京,四处查视,行踪诡异不定,只怕陛下也找不着哩。”
顾昀笑了笑,没有搭理。
“走。”他说了声,自顾地翻身上马。
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如迷雾般,风吹不动,手搅不开。
馥之站在其中,想走出去,却觉得身上沉沉的,迈不动步子。她张张嘴,想呼唤谁,声音出来却不真实,似碰在厚壁上一般沉闷。
心中生出丝丝焦虑,馥之努力地挥手,想将那无形的羁绊拨开。忽然,淙淙的水声入耳,她低头,只见黑色的水正从脚底迅速漫上来,忽而已至膝头,搅起巨大的漩涡,深处;红光诡异。
一股莫名的恐惧突然袭来,馥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被吞没,失声尖叫…
馥之一下惊醒。
眼前黑洞洞的,寂静无比。
她睁着眼睛,心犹自激烈地跳动。她伸手向一旁,摸到蜡烛和火石,忙点燃。
微弱的光将空荡荡的舱室照亮,自己仍然坐在榻上枕边,匕首雪亮。
梦而已……馥之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自觉地将手探向小腹,那里安稳如常,并无不适。
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慢慢躺回榻上。
这舱室丝毫不透光,馥之不知日夜,只能从王镇侍从送三餐的次数来判断过了几日。
自从那日逼走王镇,馥之便牢牢把着舱门,即便送膳送水也只许人放在门口,她自己去取。王镇曾来过几回,亦被挡在外面。王镇也算守信,虽怒气冲冲,却未曾使粗;馥之反倒提心 
吊胆,匕首日
夜不离身。
她时时留意着逃出去的机会,将耳朵贴在榻上,能听到时而的踱步声,不算太响,却清晰可闻。
那是门外看守她的侍从站累了,来回走动的声音。
可惜门只有一处,而自从馥之进来;外面的侍从除了换人,从未消失。
馥之望着头顶的舱板出神。
这舟要从京城往巴郡,路程堪远,途中总要靠岸补给。于她而言,外面的侍从倒不是大碍,要万全地逃出去,还须等这舟靠岸才好。
货舟头舱上,王镇倚着小几,对着盘盏满满的漆案,慢慢饮酒。
旁边,一名侍从看着他,神色闪烁。
王镇抬眼瞥见那侍从,酒气上来,突然将手中酒盏砸向他,斥道:“看甚!未见肉吃光了?”
侍从忙应声,仓皇地朝舱外走去。
王镇倚回几上,仍觉不解气,拿起酒瓶直接仰头灌了几口,将空瓶扔在一旁。
都是那姚氏!心中一个戾气的声音骂道。他堂堂王太子,何曾被女人憋屈!那日听她一言,自己竟当真半步未入,现在想起来,只怕连侍从都笑自己胆怯!
心痒得似猫抓一般。
王镇吐口气,只觉酒意翻涌,恨恨地想,今夜就去宿那舱里,哪旧丈夫是皇帝,她也不过是个女人!
正想着,外面进来一人。王镇以为是取肉的侍从,正要开口斥他太慢,却发现来人是掌事高充。
“太子。”高充向王镇端正一礼。
“高掌事。”王镇瞥着他,神色慵懒:“来此何事?”
高充看着王镇,笑了笑道:“无甚事,来与太子说说话。”
“哦?”王镇酒意仍浓,看也不看他,自顾举箸夹起些小菜放入口中。
高充不以为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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