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第95章


窦皇后看看她,面容仍镇定。“出声?”她由侍婢搀着,边缓行边悠悠道:“太后昨日苦劝陛下整整一日无果,我等今日若来太后跟前哭上一场,岂不惹她恼怒?”
小窦夫人语塞。
鲜卑攻雉芒关,犹如一声惊雷炸在京城头顶。据闻雉芒关下,来袭的胡人聚得密密麻麻,足有二三十万。事急如火烧眉毛,昨日的朝会上,丞相领百官向皇帝奏议离京避险。皇帝却不肯,以“天子守国门”驳回。
太后闻讯大惊,即刻赶往紫微宫中,与丞相一起相劝。
皇帝执意不改,只说会将太后与皇嗣送离,自己却要留在京城。太后又急又怒,几乎晕厥。
事情传开,在后宫的人们之中说起,更是风声鹤唳。
小窦夫人绝望地望着窦皇后,面色灰败,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指尖冰凉:“陛下……陛下难道要我等留在宫中等死?”
“你胡说什么!”窦皇后闻言,忙一瞪眼,低斥道。
王宓走入紫微宫中时,皇帝已经从宣政殿回来。
寝殿之中,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而有条不紊。皇帝已经宽下朝服,闭眼靠在软榻上,旁边几只铜盆里,炭火正红。
“皇兄。”王宓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碗补羹,朝皇帝走过去。“起来用羹吧。”王宓在榻旁坐下,轻声道。
皇帝却无所动静,片刻,抬抬手。
王宓依他,将羹碗放在他面前案上。
只听一声长长的呼吸从胸腔中传出,过一会,皇帝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他问一旁的徐成。
徐成笑笑:“陛下午时下朝,现下才过一刻。”
皇帝颔首。
听着他们话,王宓抬眼朝殿内瞅去,却只见都是些平常服侍的宫人。
“教闲人出去,朕清静清静。”皇帝调整下卧姿,吩咐道。
徐成应声,正要去传命,忽闻皇帝又道:“这些火盆也撤走。”徐成一愣.忙道:“陛下身体新愈,如今天寒,若着了凉……”
“朕没那么娇贵。”皇帝淡淡道,闭上眼睛:“撤走。”
徐成只得应下一声,为皇帝再添上一层锦衾,让宫人将火盆移开。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下来。
王宓看看退出殿外的众人,又看看闭目养神的皇帝,片刻,小声道:“武威侯夫人可还在宫中?”
皇帝答一声:“嗯。”
果不其然。
“皇兄该早点放她回去。”王宓道:“毕竟是臣妇,被人知晓总不好。”
皇帝睁开眼睛,睨向她,冷笑道:“哦?阿宓也知是臣妇,当初将她带来的是朕么?”
王宓红脸,嗫嚅道:“那时也是想救皇兄……”
皇帝轻哼一声,转回头去。
“武威侯夫人去的是甘棠殿,何人敢多言。”只听他道。
王宓怔怔,倏而了然。自知说不过皇帝,看着他的脸色,闭口不语。
“阿宓来看朕,就为问武威侯夫人?”沉默一会,忽然闻得皇帝又道。
王宓讪然,自己心里想什么,总躲不过他。
“不知雉芒关如何?”她问皇帝。
皇帝看看她,面带揶揄:“怎么?你信不过朕的骑郎将?”
“不是。”王宓看着他,却再无玩笑心思。面上带着些不自在,片刻,低低道:“皇兄身系天下万世,若各郡救兵不及赶来可如何是好?不若退一步,也是至善之举。”
皇帝闻言,笑意凝在唇边:“母后教你的?”
王宓忙摇头:“是阿宓自己想的。”望着皇帝,目光恳切:“皇兄,大丈夫能屈能伸,何苦固执一时?”
“固执?”皇帝笑起来。
他长长地呼吸一口气,枕着软褥,望着上方:“阿宓可知京城与鲜卑之间,隔了几州几郡?”
王宓想想,道:“相隔三州三十九郡。”
皇帝低低道:“鲜卑自大司马而破,诸部零落,聚得三十万骑亦是游散之勇,又怎做到长驱直入而未见烽火?”
王宓心中倏而一沉。天下堪舆,她也大致了解,京城北方诸州郡,各有驻防,鲜卑要无声无息地兵临城下,确是不可能。
睁大眼睛:“莫非……”
皇帝唇边浮起冷笑:“济北国虽偏僻,却北接胡地,南临京畿,济北王打的好主意!”
王宓面色发白,手中沁一阵冷汗。济北王,文皇帝时始封,乃当今所存诸王国中资历最老的。一个济北王一个濮阳王,都是宗室皇亲,也都同时向他们插来一’1。
“阿宓。”皇帝眯起眼睛,声音虚空:“朕己将天下权贵都得罪遍了,若不固执,还能躲到何处?”
王宓怔怔望着他,咬着唇,久久不语。
83朱雀门(上)
安车走走停停,一会似穿过宫道,一会又似走过开阔的地面,许久,才慢慢停下,
“请夫人下车。”宫人在外面低声道。
馥之答应一声。
未几车帏掀开,宫人微微低头,将馥之搀下安车。
抬眼望去,只见一处宫室伫立在面前,屋檐似是新修过不久,整洁玲珑。
“姚美人就在宫中。”宫人对馥之道。
馥之颔首,随她入内。
庭院之中,却是有些冷清,待上堂时,出来迎接的却是姚嫣的乳母。
姚嫣与馥之自幼长在颍川,乳母对馥之自不陌生。见她到来,乳母满是倦色的脸上露出笑意,忙上前行礼。
“阿姆不必多礼。”馥之搀起她,向四周看看,问:“美人何在?”
乳母抬头,眉间掠过一丝黯色,轻叹道:“就在寝中。”说罢,领着馥之朝屋内走去。
到得室前,没走几步,忽然闻得低泣的声音。
馥之讶然看向乳母。
乳母眼眶一红,低声道:“美人自那日出来,便只这般哭泣,一会说有人害她,一会又要回家。”
馥之知晓掖庭是什么去处,默然。
乳母拭拭眼角,道:“夫人且稍候。”说罢,推门入内。
馥之留在门外,只听着些细语声。
“教她走!教她走!”未几,一声沙哑的叫喊声蓦然响起:“我谁也不见!谁也不见!”
乳母出来,看向馥之,满脸尴尬:“美人心绪不宁,只恐……”
馥之望望光照黯淡的室中,片刻,微微颔首。
皇帝答应让馥之来探望姚嫣,如今姚嫣谁也不肯见,接馥之的宫侍却迟迟未到。
乳母过意不去,让宫人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请馥之入内暂歇。
馥之两日来时时提着一颗心,不曾好好休息过,乳母这番好意倒是正好。甘棠殿中宫人不多,甚为清静,馥之靠在一方软榻上,闭起眼睛,没多久便渐渐睡过去。
梦中亦不甚安宁。
馥之先是见到顾昀,一喜,忙上前拉他的手,想问他何时回来。顾昀看着她不语,神思一晃,那脸却又变作姚虔。身后有人跟着说话,道是鲜卑人来,馥之似醒过神,忙问他顾峻在雉芒关可有消息,又想托人给大司马夫人和戚氏送信……
混沌中,一阵嘈杂声隐隐传来,将馥之吵醒。
心中一惊,忙从榻上起来。
窗上透来的光已经暗了许多,馥之打开门,却见庭中,几名宫人正抱头痛哭,外面,一人的呵斥声隐隐传来、
馥之走出去,堂前,乳母一边低头抹着泪,一边搀着一名衣饰素净的女子,那样貌,正是姚嫣。
“夫人!”乳母看到她,如同看到救星,忙上前来。
“出了甚事?”馥之间。
乳母抽泣不断,道:“雉芒关要不保,陛下令宫卫将后宫中人送离,美人无嗣,却走不得……夫人,夫人快帮着想想办法才好I”
馥之吃惊,看向姚嫣。
姚嫣也看着她,一动不动,神色平静异常。她的容颜消瘦而苍白,显得两只眼睛愈加大了,黑黑的双眸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地嘲讽。
外面又传来一声哀号,馥之望去,却是宫道上,一名宫人想跟着主人离开,被卫士拽离,摔在地上。
馥之快步下阶,走到宫门前。
宫道上己挤满人。中间,车马辚辚,两旁由卫士护着,不断地将要跟来的宫人和妃嫔推搡开去,哀求声和哭泣声交杂一片。
馥之不忍再看,心中亦升起些隐隐的恐惧。
“你可觉得有趣?”一个幽幽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馥之回头,却见姚嫣不知何时跟过来。
她看也不看馥之,却望着宫道上的众人,神色似看戏般悠然:“平日里无论何等架势,死到临头亦是一样的嘴脸呢。”
馥之怔了怔。
姚嫣却笑,深眸明亮,声音低低:“你看好了,姚嫣不求人不求神,若这次得幸免,此后必再无阶下之辱。”
馥之正欲开口,这时,忽然听一声叫唤传来:“侯夫人!”望去,却是方才送自己来的紫微宫侍。他小步跑着过来,气喘吁吁:“请夫人随小人回去!”
馥之间:“何事?”
宫侍却不回答,只催促道:“车就在附近,进来不得,请夫人随小人前往I”
他正说着,里面的乳母已经闻声走出来。看见那宫侍,眼睛一亮,忙抓住馥之的手:“夫人可是要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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