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第99章


郭淮向皇帝再拜:“社稷忧患,臣不敢安睡。”
皇帝看着他,神色无波。
“卿未闻得胜乐?”过了会,他唇边扬起一抹微笑:“忧患已解。”
“未解。”郭淮拍起头,望着他,低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大司马大将军?”
皇帝笑意停在唇边,看着郭淮,双眸中的神采渐渐深沉。
郭淮垂下眼睑。
“尔等暂退下。”少顷,皇帝转头,对身旁的审琨道。
审琨应声一礼,瞥了瞥郭淮,领着左右从人回避开去。
四下已无旁人。
皇帝立在阶上,目光斜来。
郭淮垂拱道:“忆昔,大司马大将军破虏凯旋时,京城百姓燃灯庆贺,三日不辍。不知陛下可忆起?”
皇帝声音缓缓:“自然记得,故大司马大将军乃我朝首屈之勇将,惜英年早逝,天下为之扼腕。”
郭淮不慌不忙:“然陛下可知其早逝因由?”
皇帝看着他,没有答话。
“卿何意?”
“当年先帝令击鲜卑,得胜后,大司马大将军握京畿及边戍重兵,权倾朝野,内外莫有敢逆者。先帝深忌,故设计除之。”郭淮看看皇帝,正色道:“如今城外之势,与昔日几无所异,其意不得不防,还请陛下定夺。
皇帝仍未开口,双眸在熹微的晨光中愈加深黝,目光平静而莫测。
城上的得胜乐仍在奏着,似不知疲倦,钟鼓的声音传来,格外响亮。
“陛下!”这时,一名将官从城上下来,向皇帝一礼:“城下军士己列队完毕,请陛下登城楼。”
皇帝朝那将官一颔首:“知晓了。”
将官应诺退下。
皇帝深吸口气,抬头望望城楼,片刻,转向郭淮。
郭淮仍正容,稳立如松。
“卿自为御史大夫以来,寡言淡泊,中庸克己。”只听皇帝忽而开口道。“今日来此,是母后之意,可对?”
郭淮心中一提,抬起眼,只见皇帝直视着他,笑意渐冷:“烦卿转告母后,天下是朕的,任谁人也拿不走。”说罢,他扶扶腰间佩剑,转身登上阶梯。
东方已露出了一片水色般的明亮,淡淡的雾气中混着烟火的味道,在晨风中缓缓飘散。
号角声在城墙下低低鸣起,士卒军马已集结成阵,从城楼上望去,只见队列方正,几乎望不到尽头,各色旌旗迎风张起,上面的神兽威武可辨。
那个金黄的身影甫一出现在城楼上,军士们振臂欢呼,一时间,声音汇聚如海。
皇帝昂首立在雉堞前,城上火炬的光辉将他身上的金甲映得光亮耀眼。军士的声音愈加热烈,他唇边带着微笑,目光直直落下,看着阵前一人。
顾昀骑在马上,身上沉重的铁甲染着战场的血污和烟尘,身形在晨曦中显得愈加高大。
二人隔空相对,视线隔着薄薄晨雾,各显黝黯。
“陛下。”审琨走过来,向皇帝问道:“启门否?”
皇帝唇间微微紧绷,仍望着前方。
审琨见皇帝不开口,迟疑片刻,正要再问,这时,卫尉卿褚英忽而走了来。
“陛下!”他向皇帝一礼,递上一份木函,急促道:“吕汜急报,大司马病危,零陵已为叛军所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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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众军士置帐,赐每人肉食二斤,酒一斛。”帐中,余庆阅着手中的文书,喷喷笑道:“众弟兄听得早乐跳了,只是我等有五十万军士,岂非搬空京城?”
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
顾昀坐在案前,看着地图没有作声,下首处,谢臻面无表情,正闭目养神。
余庆讪讪,尴尬地收起笑容。大司马病危,零陵失守,皇帝观礼之后,即在城楼上传谕来,命大军就地休整,隔日回援。此事急迫非常,顾昀休息也顾不上,待大帐搭起,即刻与众将商议往零陵之事,才散了,就一直坐在案前看地图。
“小子胡言。”曹让往余庆后脑上拍一记.道:“这些本是军需,你以为府库是白设的?”
余庆不好意思地笑。曹让看看顾昀,告礼说去巡视,扯着余庆出去了。
帐中一下变得静悄悄的。
片刻,顾昀抬起头来。他稍稍地活动脖子,看向谢臻:“那急函是你的意思?”谢臻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片刻,缓缓开口道:“是大司马的意思。”
顾昀看着他,没有言语。
“大司马手中并无多少兵马,本是撑不得许久。”谢臻继续道,停了停,他唇边浮起浅笑:“将军果不须入城,大司马算得正好。”
顾昀未接他的话,道:“使君欲留京中,今日便可离开。”
谢臻睁开眼睛,看着他,神色平和:“正是。”
顾昀目光停留片刻,正待再开口。这时,帐外忽而传来些说话的声音。
帐门被撩起,余庆走进来,神色不定,口齿也有些结巴:“将、将军,大长……”
“甫辰。”他话音未落,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大长公主头戴幂离,轻纱撩起,露出精致的面容。
余庆满面通红,看向顾昀,似为难不己。
顾昀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
他看看大长公主,冷冷地扫一眼余庆:“下去。”
余庆如蒙大赦,立即一溜烟地出了帐外。
“要见甫辰可不易。”太长公主弯唇笑道。不待顾昀回答,却看向下首的谢臻,语声轻缓:“想来,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明珠公子了。”
谢臻起身一揖:“承谬赞,颍川谢臻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嫣然一笑:“公子果名不虚传,何以自谦。”
谢臻莞尔,向她再礼:“臻暂告退。”说罢,离席往帐外走去。
看着帐门重新放下,大长公主笑意不减。
“东洲明珠西京玉。”她看向顾昀,缓缓道:“依我看来,谁人也不及我儿。顾昀无动于衷。
“母亲来作甚9”他淡淡道。
大长公主看着他,笑意渐渐敛起。她走上前,与顾昀隔案对坐。
“你要返回援零陵?”她问。
顾昀料她是此间,颔首:“然。”
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似叹似怒,低低道:“怎如此不听劝?”
顾昀神色不改:“母亲欲我如何?”
大长公主双目深远,注视着他,片刻,道:“我知晓甫辰想说甚。母亲说再多,也不过是为权势,可对?”
顾昀神色沉静,没有说话。
“甫辰啊,”大长公主一笑,缓缓道:“权势有何不好?你父亲拼搏一生,为的无非是这二字。”她目光流转,看着顾昀的眼睛:“甫辰亦是一样,与馥之离离合合,左右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听命于人总不那么好受不是么?”
帐中一片寂静,风在外面刮来,帐顶“呼呼”地响,光照在二人面上变幻交错。
“馥之入宫,母亲出了力吧?”顾昀没有接话,忽而道。
大长公主似一怔,片刻,冷笑:“馥之为陛下治好顽疾,这功劳难道会落在我身上?”
“母亲,”顾昀望着她,正容道:“今上继位以来,政令通行,百姓乐业,乃难得的明君。社稷一朝而乱,将置天下于何地?”
“甫辰同我说天下?”大长公主忽然笑起来,声音渐渐尖利。她站起来,盯着顾昀:“他们杀你父亲时可曾想过天下?若不是我,你以为顾氏还能保全?”
她目光凄然,却愈加冰冷,犀利碜人:“甫辰,事已至此,你以为你做忠臣他们就会放过你么?”
承光苑中,又是一派祥和之景。
内侍们来回地忙碌,个个喜气洋洋。鲜卑人被歼的消息传来,阴霾扫尽,计划撤往渚邑行宫的宫眷们才行到半路,便由太后做主回到了不远的承光苑。
延寿宫中,宫人正与大皇子在庭院中玩耍,笑声一直传到了堂上。
“这么说,武威侯领大军前来,又要原路退回了?”太后拈着一瓣蜜橘,缓缓放入口中。
“正是。”郭淮在下首应道:“大长公主曾见过武威侯,似无所作用。”
太后笑了笑:“忠义不阿,真男儿也,大长公主竟是生了个好儿子。”
郭淮细听不语。
太后望向堂外的融融日色,缓缓道:“你知晓,大长公主与窦氏,无论在宮中如何闹腾,在我眼里,皆不过儿戏。唯独牵连军权此事,”她停顿片刻,垂眸再掰下一瓣,叹口气:“实教我忧心。”
郭淮看着太后的神色,心中了然。
太后瞥瞥郭淮,莞尔:“可须抓紧,今日不比往时。她得了许多,总该教她丢些东西了。”
“臣明白。”郭淮一礼,又再拜道:“臣告退。”说罢,趋着小步退下堂去。京城外的鼎山上,月亮出来,晖光照在满山的红叶上,如同落了一层霜。
山中的听松观内,正是寂静。
枫树环抱的庭院中,灯笼荧荧。厚厚的丝毯织着靛青的花纹,一层红叶落在上面,衬得两相艳丽。毯前的木榻上,一人身披狐裘,倚着小几,拿着酒瓶慢慢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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