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第13章


“余卿,你的胆量有长进。”龙立潮用夸赞打消小伙计的愧疚心理,“说来听听。”
沈默姑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托着腮帮子,坐在一群起哄的客人中间看浓、素二人的扇舞。他心情不好。
此刻陪在龙大哥身边的,应该是他沈默姑,而不是那个娘娘腔的小白脸。
还记得一年半以前他从西域回汴梁,在后院第一眼看见余卿时,竟曾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个男装的女孩子。若不是余卿及时抬起头给他一个眼神,他恐怕就会有不庄重的举动了。
他承认余卿的眼神清澈、深邃,有一种女子们不可能有的聪明且执着的劲头儿。可除此之外,他实在不明白余卿还有什么长处让龙大哥如此宠着。
论生意经,这个余卿让龙大哥花钱的本事比替龙大哥赚钱的本事强出许多。自从余卿来了,龙大哥在汴京资助的善堂由一家变为三家,因为龙大哥看不得余卿站在善堂门外,对着冻羸的乞丐们长吁短叹!
龙大哥还把许多时间用来和穷诗人、画师、花匠等与生意无关的闲人结交,买画,替诗人付酒钱,甚至让龙府后园被城西花匠和余卿打扮成了大户人家小姐的后花园!
当然,一开始他对这个新来的小子并没有恶感。相反,他还挺满意余卿叫他“沈大哥”时的样子。虽然满府里的小厮、丫头还有小九都叫他“沈大哥”,但由于他爹娘给他起的倒霉名字,他始终没有树立起自己的威信。他们叫他“沈大哥”时,听起来总像在叫“沈大姑”,小九有时还挤眉弄眼!只有余卿叫他“沈大哥”时,发音一向准确,且声音又轻细又小心,没有半点不庄重。
可他渐渐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别人提到龙大当家的助手时开始用“左余右沈”、“文余武沈”这样的称呼。听听,那娘娘腔的死小子瘦弱得连府里的丫头都对他心怀怜悯,姓氏倒排在了他英姿飒爽、相貌堂堂的沈默姑前面!
就算他大度,可以不计较别人的看法,但他不能不计较龙大哥对余卿的盲目宠溺!至少他觉得那宠溺是盲目的。有时他觉得,龙大哥和余卿之间甚至建立了一种连他都无法参与的亲密和默契,真是岂有此理!
“呦,这不是龙大当家的那位‘右沈’——沈爷吗?”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挨过来,打断沈默姑的胡愁乱恨,“沈爷好酒量,坐在这里喝了半天都不带去茅厕的!”
“瞧沈爷这郁郁寡欢的憔悴样儿,莫不是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何不说出来,小弟也好一效犬马之劳。”另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出现。
沈默姑斜眼睨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面熟,似乎以前在腻粉楼就见过。但因为心情不好,他不想理会这两个小角色。若忍不住挥了拳头,回头龙大哥又要说他不稳重。哼,龙大哥一定认为那个余卿是稳重的。那娘娘腔敢不稳重吗?连只老鼠都招惹不起的小白脸!
“给大爷我闭上鸟嘴滚一边。”沈默姑用息事宁人的态度,很恳切地说道。
可惜那两个蠢货对沈大爷放他们一马的仁慈不知感激,反而激动起来。他们对视一眼,一个往楼上一努嘴,一个便凑近沈默姑身边,用恶毒的目光对上沈默姑的眼睛,“其实不用沈爷细说,我们早知道沈爷烦恼的原因了。不就是那叫余卿的兔崽子吗?沈爷只要点个头,我们兄弟就替你出这口气,把他扔到汴河里喂虾米。”
“不好,喂虾米也太浪费人才了。不如送去妙音坊?那边正缺他这样多才多艺的兔崽子呢。”见沈默姑寒着脸不答话,另一个提出新创意,“嘿,说不定倒便宜那小子了,妙音坊当红的兔崽子赚钱不难,比商行——”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他的身子突然从坐席升起,直线飞入舞场,在令浓、素二女尖叫的同时失去了知觉。
可恶,到底没忍住!沈默姑一边苦着脸懊恼自己定力欠缺,一边收回拳头。
“哎哟!臭小子你敢行凶?你等着!”飞人的同伴急忙退后,打算很光棍地闪人。
沈默姑也想就此作罢,放过这一个。不巧的是偏偏这时候他看见余卿出现在人群之外,正蹙着眉尖遥看他引起的舞场混乱。于是他想都没想又补了一拳,让站在人群外的余卿脚下立刻有另一场混乱可以看。
沈默姑坐下继续喝酒。他听着余卿轻呼一声从那个倒在自己脚下的混混身边跳开,听着余卿轻轻走过人群来到他背后,听着余卿轻轻叫他:“沈大哥。”一个男子汉,脚步轻得像只老鼠!南人都是软蛋。
“生意谈成了?”沈默姑头都不抬。
“差不多吧。爷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家。”余卿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沈大哥,你又和人家打架了?老人家都说,和气生财,我们生意人……”
“谁打架了?你看见我打架了?”沈默姑翻了个白眼,转向浓浓和素素,“你们看见我打架了吗?”
“怎么会!沈爷这样斯文,旁人诬蔑不得的。”浓浓娇笑。
素素一脸冷冰冰,“这两个小贼跑到我们腻粉楼火并,搞得两败俱伤,还得我们的小厮费力往外抬。”
沈默姑嗤笑回头,欣赏余卿的哑口无言。
楼上,曹二公子看着当众出丑的两个门客,咬牙暗骂。
第二天午时,腻粉楼。
“什么?怎么会是赝品?这不可能!”自称姓钱的太监又急又怒,双手猛地揪住余卿的衣领,几乎将他拎了起来。
“钱老板莫要动粗,我这伙计身子单弱,经不起拉扯。”龙立潮将钱公公的手松开。
余卿躲过一旁,抚着纤细的脖子连连咳嗽,苍白的脸上挣出红晕。唉,这就是一个人做亏心事的代价啊。
“龙老板,我信得过你才把画交给你鉴定。这幅画绝不可能有假!”钱公公傲然道。
“难怪钱老板生气,这幅赝品的确逼真。只是我听一位常在宫廷画院走动的画师朋友说,顾虎头这幅《仕女图》的真迹现藏于宫内,外面如何得见?此必他人仿冒之作,钱老板被骗了。”龙立潮坦然道。
钱公公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说道:“这——可这……”原来这姓龙的交际如此广阔,不该小看了他。“可这的确是真迹,难道竟没有识货的?”也许该换个地方试试。
龙立潮看穿钱公公的心思,“钱老板这幅画卖不得。若是让龙某之外的人见到它,只怕会落个仿冒皇家藏品的大不敬罪名。钱老板可是缺少回乡的盘缠?也许我倒可以帮这个忙,算交个朋友。”
钱公公一双尖利的眼睛猜疑地投向龙立潮,却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叹口气,从怀里取出龙立潮上次交给他的那块玉璧,翻来覆去又看了看,放在桌上,“不用了,多谢龙老板有意。”卷起画轴,他走得像昨天一样匆忙。
余卿见钱公公出了门,于是走回龙立潮身边,端详桌上的玉璧,“爷这玉璧很有来历吗?”玉璧是龙立潮平日常带着的,余卿也见过。他只奇怪钱公公看这玉璧时的神情。
“祖父传下来的,蓝田青玉。”龙立潮将玉璧递在余卿手里,“看到围绕璧孔的那条蟠龙吗?玉匠琢磨它时,就打算用作贡品的。”他想那姓钱的应该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才拿出来取信。
“贡品?那么是皇上御赐的?”
“为了我祖父的战功,先皇在祖父婚礼上给的贺礼。不过我看重的不是这个。”龙立潮微笑着看余卿托在手中的玉璧,“这块璧据说可以辟邪却病,所以我爹娘自小就一直给我这个独子带着,从未取下过。”
原来爷当它是对父母的纪念。
每个人都该有一样东西,可以用来在想念父母的时候寄托情感。像自己这样对父母一无所知的孩子,是很不孝的吧?
余卿轻轻叹息着举起玉璧,“爷,小的还替你带上。”
龙立潮一笑低头。余卿踮起脚尖,在胳膊环住龙立潮颈项时,眼光与龙立潮相遇。
“怎么?”龙立潮不懂小伙计何以忽然又火烫般收回手,还心虚地背转身。
“呃——小的,小的有些顾虑方才那姓钱的。若他急等钱用,小的岂不害了他?”还好,她现在已经老练了许多,至少转移话题和找借口她都比以前敏捷。双卿,要记得你早就不是女子身份了,没有必要害羞啊。
“这样心软,又出主意做坏事?”龙立潮笑道,“我已经打听到这幅画是御赐平妃的。平妃的兄长与皇后的娘家一直斗富邀宠,大概近来一时短缺,才打起这幅画的主意。”姓钱的太监不去城里有名的当铺和字画行,怕他们不敢收,找到老林的小店铺,老林又出不起价钱,才推荐到自己这里。
这样说来,为爷取得此画也不算不义。可因为这是双卿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总有些不安,“爷,他回去之后会不会细看?万一发现画被我们换过了……”做贼心虚啊。
“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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