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第21章

人才受他影响，大姑你没有看出来？”胡阿牛想起曹府厨房买办的荒唐话。遭了，这余卿不会是真的迷住爷了吧？
“什么……局中人？”沈默姑不懂。
胡阿牛正要解释，却听见余卿走进自己院落时轻微的咳嗽声。
余卿向胡管家要求，再安排一次和李家小姐的会面。
于是到了十五的庙会日，沈默姑和余卿又等在香缘庵后园门墙外。
“你小子可得了意了，龙大哥的夫人一转眼成了你的！等一会你若不能向李家小姐解释清楚，我就算拼着挨龙大哥的骂，也要先喂饱你小子一顿老拳。”沈默姑恫吓着垂头打坐的余卿。
“沈大哥放心，小弟总有办法叫李小姐回心转意，嫁给我们爷。”余卿咳嗽一声，“其实沈大哥肯听小弟的话带我来这里，就是相信我，现在说狠话没有必要啊。”
“我沈默姑听你的话？死小子别臭美了！我只是来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花样可玩。”沈默姑龇牙道。
唉，这李小姐还真是多情，一收到余卿约见的书信，立刻就同意了这次见面。只可惜多情的人偏偏眼拙，竟然看中了一个娘娘腔。虽然是上回庙会龙大哥没有出现，可上回庙会沈默姑是出现了的嘛。有威猛高大的沈默姑陪衬，余卿那娘娘腔的气质一样很明显嘛。
“好像来了。”余卿的轻声猜测打断了沈默姑的气闷。
一阵杂乱细碎的脚步向墙那边移来。过了一会，一个小丫头从墙头冒出来，“请上回听琴的公子说话，我们小姐想听听上回那位公子说话的声音。”
沈默姑翻出一个白眼。咳，李小姐还真认准余卿这小伙计了。
余卿咳嗽一声之后，答话道：“李小姐，有礼了。”
墙那边一阵骚动，伴着小丫头的低语：“是他，是上回那个俊俏的公子！”
骚动安静下来过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公子，上回托龙君带给公子的药，公子吃了吗？小女子略通医理，那些全是清凉润肺的方子，公子可以放心服用。”
“多谢小姐费心。只是小的福薄，不敢受用小姐的赏赐。”余卿的声音沉静中带着几分自伤。
李小姐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接话道：“公子何故自称‘小的’？听龙君说公子乃江南才子，多少佳人心仪公子……”
沈默姑也愣了一下：什么？龙大哥竟然如此费心，为这小子说谎？可这吹嘘得也太过了，什么才子，什么佳人心仪，凭这小子病蔫蔫霜后草的样儿，他也配！
“我家主人怎么说小的，小的不知道。只盼李小姐千万不要生我家主人的气。主人就是待下人太过宽厚仁慈。小姐若一定要怪罪，求小姐只怪罪小的一人。”余卿很谦逊地低声说道。
“……你叫龙君‘主人’？”李小姐再惊。
“是。小的原是主人门下一名小小的伙计，做些跑腿、取东西的粗活。承蒙主人赏识，不拿小的当奴才看，小的已经感激得很。这一回……”
沈默姑点头。算死小子尚有自知之明。可什么时候龙大哥让他做过跑腿、取东西的粗活？这也太谦虚过头了吧！
“你是龙府的余卿！”墙那边一声惊呼，李小姐似乎若有所悟。
“李小姐知道——知道小的？”双卿也吃了一惊。
沈默姑叹气摇头。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满城的人都知道，龙氏商行的大当家龙立潮有个叫余卿的伙计。出门呢，等着主人扶他上马；逛乐坊呢，往主人怀里钻，好躲避姑娘们。
况且死小子现在成了“左余右沈”中的左，和沈默姑这样的英豪齐了名，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早听说龙君有个叫余卿的帮手，大家都说他又聪明又俊秀，虽是个伙计却博学端雅的很，没想到……就是公子你。”
沈默姑张嘴：不会吧？死小子还有这好名声？
“小姐过奖。小的原是寻常人家的孤儿，千里迢迢从江南来投人不着，才被主人收留。外面的传言不足取信。”
“可是……余公子，若说你出身寻常人家，为何又精通音律、书法？公子给小女子那封要求见面的短简，字迹清逸脱俗，我不会看错。”
是吗？沈默姑也纳闷了。李小姐这番话也有道理，难不成余卿这小子另有来历？
“说什么精通，小的只是略知皮毛。先舅父原是一介书生，仕途无望，经营着一处当铺。因为和舅父来往的颇有风雅文士，小的于是跟着学些附庸风雅，其实是为了生计营生，哪里又真正懂得什么。”
余卿这番话说的也通啊。沈默姑心想，开当铺的不懂风雅，怎么识别值钱东西的好坏？看来这余卿到底是伙计。可余卿三招两式蒙住了一位才女，他这风雅也附庸得够一定程度了。
墙那边一阵沉寂。似乎李小姐也在琢磨余卿的那番解释之辞。风过竹林，林稍摇动出细碎的清响。
沈默姑看看垂头在蒲团上的余卿，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唉，小余其实是爱这位才女姑娘的吧？若不爱她，也不会向龙大哥推荐她了。难得这姑娘也爱上小余了。可一听小余的身份来历，有哪位官宦小姐能痴心到愿意下嫁一个伙计？没缘分啊！
“不对。”李小姐清脆的声音忽然打破沉静，“余公子不用骗我。”
什么？难道这李小姐还没有死心？
“学问深浅，明眼人一看便知，藏不住也装不来的。余公子必是自愧家道中落，因此……”李小姐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双卿镇定说道：“就算小姐猜得对。余卿如今一身飘零如飞絮，羞提家世了。可我家主人不同，主人是顶天立地的乔木，最适合良禽栖息，所以小姐——”
李小姐打断余卿，“余公子别再说了。和我琴会的人是你，我决意要嫁的人也是你。至于余公子的家世、身份，自琴会那日后，已经不是小女子可以考虑的问题了。”她的声音义无反顾。
沈默姑呆住。原来李小姐竟然是这样一个好女子！他转头看向余卿时，都不由得有些嫉妒了。
双卿也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李小姐，为她动了真情。
怎么办？不能再继续瞒着李小姐了。李小姐善良多才，情真意切，不应该被如此欺骗。
可是，如果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揭穿，爷也许会立刻赶自己出门吧。那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赎回那幅《竹林七贤图》了。
没有机会赎回那幅画，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小九了，没有机会见到……见到主人他了。
为什么不论做什么决定，最后总会想到那个叫龙立潮的人身上去呢？那个时常用半是嘲弄半是怜惜的目光看自己的男子，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这样的影响力？
可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分析了。隔墙的李小姐是无辜的，她不能连累李小姐伤心。
“李小姐方才说，小姐颇通医理？”双卿稳定自己的情绪。
“是。余公子何有此问？”李小姐诧异。
“实不相瞒，小的身患一疾，想劳烦小姐搭脉。”
“这……公子既知有疾，难道不曾延医？”李小姐似乎有点害羞。大概不敢就此与心上人相见吧。
“小的亦通医理，平日小疾小患，均是自诊。因为见小姐前几日托我家主人为小的带回的药材，与小的自开之方颇不相合，故想乘此机会请教。”
“余公子自谦了。或许是因为小女子未曾搭脉，所开之方太过鲁莽了。”听说是要交流医术，李小姐放下了女孩子的矜持，“阿珠，你去开门。”
沈默姑还没有做出恰当反应，那对不该见面的男女已经见了面。这下好了，还说要劝得李小姐回心转意嫁给龙大哥，现在连人家的面也见了！
不过这李小姐还真是大方，缓缓步出门来后，只含羞与余卿相视片刻，就自然而然地为余卿搭起脉来。而余卿那小子呢，双眼定定地看着李小姐，好像看庙里的观音！
小余啊，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李小姐又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价，李小姐又是什么身价？还有，人家李小姐连身量也比你小子高出一截，你还真是……没道理啊！
门开之后，双卿第一眼看见李小姐就被打动了。这位侍郎千金健康漂亮，有一双天真的、未经世故的眼睛。双卿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这样一双眼睛来决定，也许不是不明智的吧。
“啊！”李小姐惊呼一声，松开搭脉的手，“余——余——原来你，是个……”
沈默姑看见李小姐睁圆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他急忙再看余卿，发现余卿又低下了头。
“正如小姐所知，小的的确——算不得一个男子。”余卿声音里似乎含着自卑和痛苦。
“可是怎么会这样？……怪不得上次见到龙君以那样的神情说起你——可是龙君并不知道你是……否则他也不会代你求亲。”李小姐已经心乱。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龙君和她，还有那些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