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第3章


现在,轮到我了。我捂着胃,痛得想失声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觉头上的虚汗像雨一样地滴下来,然后,我就跌入梦里不知不觉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左手的冰凉。点滴悬在头顶,像枚玻璃炸弹。又歪过头一看,看到皱着眉头的爸爸。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了?” 
“早上不见你起床,去敲你的门,竟然发现你昏倒了。” 
“哦。” 
“你知道你为什么昏倒吗?” 
我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看着他,没有做声。 
“莫醒醒,别学你妈妈。”爸爸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声问我。 
“不。”我说。 
“我也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他咬着牙说。 
我的眼泪流下来。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恨过谁谁谁,从来都没有,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我发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们的隐瞒,这么多年来,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近来,面对着我的眼泪,冷冰冰地问我:“是否有控制不住饮食的现象发生?” 
“没有。”我抬手把泪擦掉,冷静地说。 
“最多的时候连续几顿不吃饭?” 
“饮食正常。”我说。 
“有没有暴躁易怒的症状呢?” 
“没有。”我说。 
“有月经不调的症状吗?” 
“没有。”我说。 
“最近有没有觉得视力下降很快,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没有。”我依然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停顿了一会,他疑惑地看着我。又叹了口气继续说: 
“你的胃黏膜损伤很大,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没有。”我依然说。 
“下面这一个月,要好好调养,不要吃硬的米饭或坚果类,流质并有营养的食物是最好的。”这点是在嘱咐爸爸。 
“知道了。”爸爸在我身后回答。 
那个医生,年纪看上去很大了。白头发梳往脑后,前脑壳闪闪发亮。他扶扶眼镜,用蓝墨水在病历上写:“交替性厌食暴食症?” 
?的含义,是在表明他的怀疑。 
我和父亲坐了公车,沉默不语地回到家里。刚进家门他就去厨房,很快给我端出来一大碗稀饭,用命令一样的口气说:“你给我吃下去!” 
我转身要往阁楼上走。他一把拉住我,狂吼:“我叫你吃饭,你听到没有?” 
“我不饿。”我说。 
他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害怕,但我真的不饿,我不想屈服。 
他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举起来,又要打我。我闭上我的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然而就在闭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窗口升起一个巨大的东西,彩色的,招摇的,拖着个巨大尾巴的东西凭空而来,像梦境一样。 
那是阿布的风筝! 
风筝的尾部用彩色的笔写着斗大的字:我爱MOMO。 
我的天! 
爸爸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他放开我,奔到窗口。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却见风筝摇晃了几下,被拉扯着远去了。 
“谁?”爸爸转头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 
“莫醒醒。”爸爸沉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说,“我要去睡一会儿。”说完,我走上了我的小阁楼,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很稳重的样子。 
他没有再拉我,但我听到他低重的喘息声。我知道他在生气,我成天努力努力,就是想让别人不要生气,不要为我生气,可是,上帝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而且,难道,关于他的那些事,我就不生气吗?我应该比他更生气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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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莫醒醒(5)
莫醒醒(5) 
那天半夜,我渴了,想喝水。为怕吵醒他,我没有穿鞋,当我光着脚从阁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听到他正在跟别人讲电话。 
他正在说:“结婚?哈哈,不可能。” 
我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味,他一定喝了很多的酒,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是的,醒醒是最重要的,你说对了……不高兴,不高兴可以不在一起……”我听到他骂了一句粗话,然后挂了电话。 
我悄悄地在阁楼的楼梯上坐下来,伸出双臂抱住自己。听到他居然开始唱歌,低低的嗓子,在唱多年前白然喜欢唱的一首歌:“你的岁月是我未完成的路,回头千里尘烟零乱的脚步,目往事孤雁飞向深秋处,我的心海澎湃多年留不住……路越走越远,越懂一生一世只等一个人,梦越久越真,我的心没有回程。”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他唱歌了,一个人的夜里,他喝了酒,唱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一点儿也没有走调。 
他壮年丧妻,独自拉扯我长大,他半生背负坎坷和痛苦,他的心没有回程,只能向前,向前。 
我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自私过。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等我终于平息自己,发现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旧空调发出巨大的声响,我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拿了一张张大毛巾,替他盖到肚子上。然后我在餐桌上坐下来,用一把小铁勺,慢慢地吃他给我乘的那一大碗稀饭。在空调房里吹了许久的稀饭冰凉,爽口,等我心满意足地喝完它,发现他正睁着眼睛满意地看着我。 
第二天他去上海出差,回来的时候,他买了崭新的裙子给我。蓝色背带裙,白色蕾丝边的衬衫,是今年的流行款,穿在身上很精神。他还买了一个新的背包给我,里面装了漂亮的小本本。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到哪里去买到这些女生喜欢的东西,我有些害羞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穿着新裙子背着新背包的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得到这样郑重的礼物。 
他在我身后会心地微笑。笑完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镜子上方的白然,说:“你开学前我们再去看看她。” 
有时候觉得他在故意掩饰自己的伤痛。酗酒,抑或暴躁。其实都是与他的本性相悖。他将他与白然的结婚照至今仍然藏在皮夹的最深处。可以将爱人的相片放在最外侧的,是骄傲明媚的爱情。将那张相片深深藏起的,是疼痛卑微的爱情。 
和班里很多喜欢大声说我爱某某某的女生不同,其实我很羞于提起“爱情”这个字眼,我感觉它离我很远,不真实。以至于我每一次想起阿布的时候,都有一种犯罪感。 
阿布是在初一那年离开西落桥的,因为他父亲工作调动,他们全家都去了北京。后来是蒋蓝把他的QQ号码告诉我,和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孩隔着网络聊天是件新奇的事,我和阿布每个周末都聊天,我在和我阿布敲出的一行一行的对话里发现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擅于表达的幽默可爱的女生,所以一度沉迷于这样的交流。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莫莫,我喜欢你。” 
我关掉电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从那以后,我很少上网。 
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我要做个乖小孩,我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这是白然走后我对我自己的要求,我不想违背。尽管我在实施这一对自己许下的承诺的时候心往往痛得不可开交。 
那晚我坐在我的小阁楼上,看夏天的星空,繁星流动,美得妙不可言。蒋蓝的电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打到我家来的,她说:“莫醒醒,出来玩吧。” 
“今天是阿布的生日呢,你忘了吗?” 
我又迟疑了一下,把电话挂了,跑上楼,推开阁楼的小窗户,看到两个脑袋,都在往上看,月光照在阿布的脸上,他正在冲我做鬼脸。 
我换上我的新裙子,悄悄地溜到了楼下。 
“生日快乐。”我对阿布说。 
阿布看着我,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怎么不打算送我生日礼物吗?” 
蒋蓝在一旁很有意味地嘻嘻地笑。我的胃又痛了,于是我皱着眉头对阿布说:“对不起,我胃痛。” 
“我们去酒吧喝酒。”阿布说,“保证酒到病除!” 
“对不起。”我说,“我要上楼去了,请你们不要再打电话,我爸爸睡觉了,他不喜欢我晚上接电话。” 
“我到底做错什么?”阿布说,“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我盯着他:“你做错什么你自己知道。” 
他忽然低下眼,不敢看我。 
我挣脱他,继续往楼上走,听到他在后面有些绝望的声音:“是不是真的不愿意继续,连网友都不可以做吗?” 
我拼命忍住眼泪,没有回头。 
我跑进家门,把铁门关上。生日快乐。对不起,阿布,我要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原谅我不能轻易原谅那些年轻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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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莫醒醒(6)
莫醒醒(6) 
8月28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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