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么说也行,我只是的确很想你。”
“傻气。”她皱皱鼻子,使鼻翼上那几粒正在消隐中、已经不那么明显的雀斑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笑了一下,一边的嘴角往上牵动了一下。距离太近了,我似乎都没看清那是左边还是右边。我知道,她的脸颊两侧有深深的泪纹,她实在是算不上美丽的。
“别那么说我啊。”我的确有些幼稚地恳求道。
“算了,怎么跟我在欺负你似的。”她说,她摸摸我的脸,把卷好的烟搁进我嘴里。
“这首歌儿谁唱的?”我颇为专注地听了一会儿,询问她。
那音乐里的女声直贯头脑,被撕裂的声线,颤抖着,隐晦着,背景里电声肆虐。
“Evanescence。”她说。
我模仿了一下发音。
“Evanescence。”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把字母拼写在我掌心。我是说,她用手指,轻轻地在我皮肤上滑动,触感温柔,象一只小小的昆虫什么的在爬动。
我笑了笑,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容虚假,说,“不错。”
“我最喜欢里面那句话……”她说,眼睛望向我。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她的眼神,手术刀一般,直刺我心脏,窒息,空气被抽离。
“别说了。”我说。
“就是那句,”她笑了笑,那笑容残忍,“I"m falling forever……我最喜欢。”
“干吗那么跟自己过不去啊你?自暴自弃。”我不客气地对她说。
“怎么了?难道那不是恰好用来形容我的吗?”她反倒使用一种类似于撒娇的口吻来,又把身子挨紧了我,她说,“你吴凡自然同我不一样,继续念你的名牌大学,小说一本接一本地出,再找个地道些的女孩儿作女友,一切不都很美好。”
“别啊,”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的肩膀全露在了被子外面,我把被子拉上来一点,盖住她赤裸的肩头。那上面有些褐色的小斑点。是香烟头摁在上面烫起来的,应该是,我猜想,这推测令我心里隐隐作痛。
“别提那些想当然的无聊事儿,好吗?”我说,“那我又干吗来找你,你刚才自己不是也说了嘛,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么孩子气,安安,我什么都没变。”
是啊,安安,在你面前,我什么都没变。
时间不曾停留2
我不太肯定现在准确是什么钟点,但根据透过窗帘斜斜地照射进来的光线判断,应该差不多是下午了。在这个狭小的屋子外头,应该是纵横交错的如同蛛网、挂着王国旗帜般的晾衣绳子,正往下滴滴嗒嗒地落下水珠,掉到楼下,楼下横溢着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残留着屎尿便粪以及别的说不清楚的痕迹的里弄路面。
在这片弄堂里,连空气都是混浊的,煤烟味道,残羹剩菜的味道,冰凉的,坚硬的。
我身处上海,我是来找莫安的,我努力记起来,再过一段日子就该过年了。
我在设想假如此刻我身处北京,我会在什么地方,会做什么来打发时间。该是躺在宿舍的床上,对着纯然白色的天花板发呆吧?或者泡在那个地下室改造的咖啡馆里无所事事,间或抽根烟,又或者——我嘲笑自己——早起去图书馆看书,然后对着电脑屏幕学课程。
我说,“安安,我什么都没变。”
她把小巧的头颅埋进被子里,她侧转了脸,被子在微微颤抖着。
我感到皮肤上有一条冰凉的液体流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用手掌抚摸着她的背脊,那突出的脊椎骨,还是那么瘦。
过了一会儿,她钻出来,指示我把纸巾拿给她,很快就擦干了眼泪,颇为自嘲地冷笑了几声。她似乎在努力保持平静,可眸子里却无法克制地流露出恐惧和忧郁。
她勉强笑着说,“对不起,小凡。”
我努力让语气变得诚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气说,哪怕这显得很愚蠢也好,“安安,跟我去北京吧,离开这里。”
她继续在微笑,她边穿戴起文胸,一边平静地说:“不可能,小凡,徐迟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不会离开他。”
莫安说那句话时候的神态,语气,深深地刺痛了我,虽然我并不奢望她真的能够和我再在一起。也许,在北京的那一段短暂的快乐,已经透支了我和她的全部缘分。其实,我认为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好好照顾她的人,我有自知之明。
我的自知之明是,我未必不能够做到那一点,只是那样对我来说堪称为宏伟的付出,究竟能够保持多久,我对我自己也没有信心。
假如哪一天,我厌倦了莫安,我会不会像对待别的女孩儿一样,不问不顾?
可是,我无法抑制住自己对莫安的爱恋之心,这又令我苦恼。
也许,这是一个涉及到责任的问题,我所不明白的是,如何在爱已经消失的时候,继续对某个姑娘保持热情。而或许,这是颇为迂腐的一个问题,或者,我本不该如此执著于所谓精神化的虚无缥缈的事物,比如爱情。
我非圣人,但凡庸俗品质差不多都在我身上有所流露,可我的所谓痛苦根源在于,我坚持认为有那么一种更崇高,更值得追求的生活存在,确信无疑。即便被人视之为傻逼也好,在这一点上,我紧抱不放。
莫安穿上内裤,回头看我一眼,俏皮地笑了一下,鬼头鬼脑地蹬上我的牛仔裤。她穿戴好文胸,直接套了件羽绒服,哗地一声锁上拉链。
我仍然半躺在床上,看她在一一动作着,把女孩儿家用来化妆修饰的零零碎碎收拾起来,把扔着方便面包装袋和饭盒的地面稍微打扫一下,然后拎着垃圾袋出门。
我把那首Evanescence的《Going Under》再听了几遍,莫安还没有回来。我便起身,穿上内裤,赤着身子套上大衣走到门外。门外是走廊,一开门我就被那股子涌上来的浓重的煤味呛着了,我闭上眼睛,努力克制自己不咳嗽出来,却把眼泪给不争气地憋了出来。
从狭窄的临街走廊望下去,小小的里弄反而被晾晒的衣服弄得有些半遮半掩,我的目光在搜寻着莫安的身影。我有些焦躁,却又暗地里有些心满意足,我对自己有些藐视,却又无可奈何。
我待在走廊上靠着栏杆,点上一支烟,从她桌子上顺手带出来的,是包520。
我觉得双腿发冷,牛仔裤被莫安穿走了,我低头猛吸了几口烟,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似的,都一股脑儿咽到肺里面去,引起一阵咳嗽。
正抹眼泪的时候,莫安啪嗒啪嗒地上来了,拎着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
“早饭,”她说,“上海生煎,就那家店做得好吃。”
她说是早饭,已经是下午了。
“谢谢。”我笑着接过来。
“穿这么少?”她有些诧异地问我。
我指指她穿着的我的裤子,她算是抱歉的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那笑容里面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反倒还挺心安理得的。
进了屋子,我手机响了,是车克汉姆。
车克汉姆怒气冲冲:“小凡你丫跑哪儿去了?演员都他妈的没心思搞了,纷纷推说有事儿,我忙着稳定军心呢,东跑西颠的,你丫跑那儿去了?”
等他先发完一阵火,我告诉他:“我在上海。”
“操!”他说,“咱们散伙了,赶快分东西吧。”
我开玩笑说:“成,就这么着吧,那台三万块的Sony PD150P归我,别的随便你拿。”
“你丫别回来,回来我非找人鸡奸了你不可。”他又说,不过是笑骂道。
我说:“看情况吧。”
车克汉姆突然变了语调:“操,上海?小凡你和安安那小贱人一块儿呢?”
我知道车克汉姆没侮辱莫安的意思,只是他犯急了一时脱口而出。结果莫安凑上抢过手机说:“谁啊,哪个小贱人打电话勾引我老公啊?!”
我一愣,接着差点儿笑岔了气。
我拿回电话:“喂,小车,怎么着啊?”
车克汉姆恨恨地说:“小凡你个重色轻友的,你等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回头望了莫安一眼,她正若无其事似的在整理桌面,把装小笼包子的塑料袋直接套在盘子上。那样子,待会儿就免得再洗盘子了。
我说:“我明天就回来,最迟后天清早,反正你们8点在约好的地方等我。”
“按原来的拍摄日程是在……”一阵子翻动纸张的响动,“就在我家。”
车克汉姆说,他也被自己回答给逗乐了。
“好。”我说,“最迟后天早上,我一定到的。”
挂了电话,我坐过去吃饭,这房间里实在逼仄,只一床,一柜,一桌,甚至连椅子也没有一张。我坐在紧挨着桌子的床沿吃,莫安就坐在我边上。
“烟呢?”她自言自语似的嘟囔。
“我拿了,”我掏摸出来,她便伸出手来接。
“等等,”我说,我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了,吸一口,然后把烟搁在莫安嘴里。
她笑了起来,“真逗。”她说。
“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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