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情于锦》第19章


百里看着千豫的眼神由平静到搀杂了一丝迷茫又到纯粹的深邃,再次埋下头时嘴角不自觉地上勾了一个弧度,眼角却带了落寞,转眼间又变为自信的神采。
洛清朦胧着双眼,生生憋回了几个哈欠,调了调气息就准备进殿。百里并不喜别人进入他的寝宫,因此只有洛清一人终日在里伺候。
刚进殿,只见坐在铜镜前的百里想起刚刚千豫离开时,对他说打点一下便过来带他离开,嫣然一笑,修长的手指勾住衣领褪下薄薄的一层稠衣,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点燃的红烛将烫蜡对准自己的肩背处按了下去,顿时原先点着守宫砂处一面血肉模糊,一股刺鼻的焦味随着青烟飘起,百里吃痛地将头后仰,露出优雅白皙的脖子。
“哐”,盛着热水的盆从张大了嘴巴的洛清手中滑落,一直滚到了墙角又在地上晃悠了三下才彻底停下来。洛清上前一把抢过了红烛,拉着他的衣服一脸不可置信。谁料百里竟眼带笑意,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满不在乎地吩咐:“去把左边柜里绿色小玉瓶拿过来。”见洛清仍在呆楞状态,轻推了他一把,就势让他松开了紧紧抓着的衣服,笑的风清云淡,“一点小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有这药不出两天就好了,连疤都不留。”
与此同时,之罄也命人呈上洗漱御具,进殿伺候。之罄看着仍旧神采奕奕执笔狂书的欧阳洹,心下一沉。自昨夜他禀退众人独自出行,半个时辰回来后便一脸坚毅同时拿出锦折奋笔狂书整整一夜,之罄便知纠纠缠缠七年的瓜葛终于到了了断的一刻。
只是,自己又何去何从呢?假如他不再是欧阳洹,那自己呢,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嬉笑怒骂地做御侍之罄吗?千丝万缕最后化为长叹一声!
欧阳洹闻叹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按了按眉心,终究抽出一本紫面锦折:“以后怎么样……你可以慢慢选。”
之罄曾笑言那锦折上的金边金粉,说是若哪天不济流浪街头,把这金边金粉抠下来也能过上好日子了,如今,却是像接烧红的烙铁颤巍巍伸出手去,忍了很久才忍住将其丢弃的冲动。
还没来及感怀,却听殿外门侍清朗的一声:“宰相求见。”欧阳洹楞了一下,终是宣召。千澄一身深紫官袍,给整个人蒙上了一层肃然,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直在边上一言不发的之罄,之罄用力捏了捏手上的锦折,福了福礼领着退到殿外。
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二人,空荡而肃静,欧阳洹眯了眯眼睛。
千澄也不言语,只一步一步走向前。十步之后,离欧阳洹已只有五步之遥,早已是大不敬了。但欧阳洹只定定看着她,只见她最终停在了第十三步,对着地面用官靴轻敲。
“嗒、嗒、嗒,嗒嗒。”
三长两短。
欧阳洹不明所以,只静观其变。忽觉背后有细微的移位声,再转头一看,本应是玉石的墙壁此时突然向两边打开,再定睛一看,里面竟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布着牌位!
欧阳洹震惊,但此时他显现出一个帝王应有的气魄。他很快平静下来,不退反进,走上前仔细观望,竟都是空牌,无名无字。
身后传来千澄淡然的声音:“这是历代为上晖而亡的暗门门人。你的母皇,也就是先帝,曾夜夜在此诵经为他们超度。”
欧阳洹攒起墨黑的眉:“你和母皇都未提起过。”
千澄在他身后说道:“那是因为以前的你还没到承担这些的时候。你看左手边。”
眼角斜斜一瞥,果然在左手边看到一些被单独列出的牌位,细细一数,共二十八座。千澄长叹一声:“那是自上晖太祖即位暗门出现一直到文弟……也就是千岑和千豫的父亲出事之前暗门牺牲的门人。而其余的,便是臣代为执掌暗门七年以来为上晖抛诸生命的门人。”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欧阳洹面对这些密密麻麻相较多出数百倍的牌位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千澄并没有去关注欧阳洹的表情,只向前一步和他并肩,继续道:“当习昀阳者立于朝堂之上处理政事时,习玄冥者则带领暗门一边在江湖血雨腥风一边为您的安危殚精竭虑,两者相辅相成。可是,两者的武功套与性格都决定了他们各自的使命,若要勉强为之,您的眼前便是结果。”
欧阳洹沉默。
千澄又道:“若你现在让豫儿带你离开,于情于理,我和岑儿都不会再让你们插手朝政和暗门的事务,要走便彻底离开。但是,”手一指,赫然是眼前摆得整齐却另人沉痛的牌位,“会有更多的门人因此而无辜丧命,他们为上晖流血献身,却连名字都留不了。这些人,曾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你挡过刀挡过剑也挡去血雨腥风,热血的女儿们啊。”说完,千澄头也不回地离开。随着她一步步踏出殿外,玉壁也一寸寸闭合,直到眼前恢复成了他习惯的样子,欧阳洹仍负手立于墙前,震撼之感久久未散去。之罄复进了殿,看着欧阳洹萧瑟的背影,皱起眉道:“刚豫小姐来过,说是……御卫长一职已卸,欲为百里公子介绍上晖大好河山……”
再也说不下去。
就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沉默之后,欧阳洹转过身来已是无喜无悲,瞥见之罄还握着那本锦折,走过去从他手中抽出,点燃了一根红烛,任火焰将那锦折吞噬,此时才说道:“朕准奏。”
第二十七章 洛清撇嘴时习惯性向右扯嘴角,顺带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地耷拉着,平日里滴溜滴溜的两只小狐狸眼此时也眯成一条线。若是换百里来做这表情,他会选择把嘴角上扬而不上单单的扯向一边,眼睛也不会气鼓鼓地眯着而是半眯带着余光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纵然没有洛清的狐狸眼,却比他多上一分狐狸的特质。可这表情偏偏是生在了洛清脸上,衬着那巴掌大的脸蛋和尖尖的下巴,只能引起搞怪的效果。
在余光顺带瞄了六眼之后,百里实在忍不下去,小指在杯中轻轻一带,洛清只觉右颊一片清凉,诧异地用手摸摸,晶莹剔透余香尤存,却是酒滴。百里轻笑:“小孩子哪有那么多东西可愁?”
洛清又朝上座看了一眼,低下头喃喃道:“什么小孩子呀,都十四了了,那个什么王爷小公子不也就比我大了一点,现在还不是都嫁人了。”
百里不语,执了酒杯送到嘴边,头微微扬起一个角度,斜了眼就将上座光景收入眼中。
宰相千澄和历王爷梧历着官服坐于主位,千岑身披新娘紫袍,一身绚烂给她的风华添加了暖意,系出名门的新郎却是正襟危坐,肩部和背部都僵直着,只有那冠着黄金宝玉的头低垂得不可思议。百里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这么别扭的坐姿,自己看了都觉得浑身酸疼。正巧有肴官步伐优雅奉上道道佳肴,千岑执筷,拂了宽大的垂到桌面的袖摆,亲手为新郎布菜。新郎却无甚反应,倒是旁边一脸本分一张樱桃小嘴尤引人怜爱的小侍脚下轻碰新郎,方让新郎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两口。
心中暗笑一声,百里方欲抿下杯中酒,却忽然被拽得一个酿呛险些连人带酒扑在桌子上。往下一看,原来是瞪大了眼观察着千岑一干人等的洛清抓住了自己的衣袍下摆,手上不知不觉就加重了力,连关节处都微微发白,偏偏本人还无知无觉,兀自气愤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直把百里心中的不满鼓成了好笑。
一个食指就戳在洛清眉心向后用力一推,百里挑挑眉:“在宫中怎么就不见你表情这么丰富?”
洛清愤愤地转过头,同时也松了抓在百里衣服上的双手,转而恶狠狠地席卷桌上食物,塞帮子又像刚才一鼓一鼓地动起来,待到吃完了才一脸郁闷地答到:“那个宫里,修得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可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太后和皇上两个主子,连那什么御侍之罄都成了半个主子,还个个笑都不笑,我的表情有怎么丰富的起来?”许是亲眼看着自己心上人为他人披上嫁衣真的气闷了,连带着言语都不带修饰直喇喇地就冒出来。
这可是在说他不及欧阳洹那般往世人面前一站就是君临天下的威严?百里翻了个白眼。可是美人终究是美人,连倚着身子翻个白眼都让对面桌上的一直偷偷瞄他据说是什么世家的小姐打翻了酒杯而不自知,只顾呆呆看他。
虽然不愿承认,但百里终究有些不甘,本来就是天生骄子,却偏偏有不及他人之处,更偏偏这个他人还是自己不愿输于之人,原因嘛……百里扭头看向懒懒坐在主座末席的千豫,却意外得到千豫的一举杯,遥遥相对。
就因为这小小的相望,百里突然就释怀了。也对,纵然你江山在握我有国无归又如何呢?看看如今坐于这正堂之中的是我,而不是你。前方,是愿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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