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烟漫草》第107章


翌日清晨。
暖帐软枕,绸被华服。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还在中州的家中,一早起来有嘁嘁喳喳的珠玉,有姐姐调笑的声音。只是,在转头的那一刻,他便知自己又在做梦了。
对于身体颀长的叶清辰来说,这张软榻终究还是有些小了。夜里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蜷成一团,将自己裹成了粽子。似是惠晔的目光太过强烈,女子并没有继续睡下去,而是朦朦胧胧睁开眼,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醒了?”起身站到床边,将惠晔扶着做起来。
“你先坐会,我出去给你端热水洗脸漱口。”说着,人便已经出去了。紧跟着菱悦走了进来,从柜子里取了衣物,帮惠晔换上。
“我自己可以的。”叶清辰端了热水进来,本是要放在小案几上,这样惠晔便不用下床也可以洗漱。本是她的体贴,但让惠晔觉得很尴尬,不由出口拒绝。
“好。”叶清辰将水盆放下,又过来扶着惠晔下床。在他洗过脸后,自然而然地拿起锦帕给他擦脸,一边说道,“天气越来越冷,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若是闷了,便让菱悦去书房拿些书看,有喜欢的也可以告诉我,出门的时候,我给你带回来。”
惠晔闭着眼,闷闷地应道,“嗯。”
吃过了早饭,叶清辰便出门了。等她傍晚回来的时候,就菱悦说惠晔一整天又没有好好吃饭,不由深感无力。一进屋,便见惠晔手里拿着一本手札,斜靠着床头发愣,她放轻了脚步,走上前低声问道:“在看什么?”低头见蓝色的书皮上写着几个清秀的楷字,了然道,“原来你喜欢看这种话本,下次出门我再给你带些。”
惠晔也只是听听,并不觉得叶清辰会这么做。只是,未过多久,身边这样的小话本便多得没有地方放了,甚至,她每次出门,回来总会给他带些小东西,有时是糕点,有时是酸梅,有时是话本,有时是木雕……渐渐地,他也分不清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
一日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见床侧有一人影,吓得他蹬着腿就往里缩,可奈何脚腕被人抓住,怎么也挣脱不掉,就要大喊的时候,耳边传来她低缓带有安抚作用的声音,“别怕,是我。”
他蓦然睁大了眼,借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仔细辨认,才确定果真是她。
见他一脸惊悸未消,叶清辰一手抓着他的腿,缓缓地搓揉起来,低声说道,“你腿又抽筋了,我给你揉揉,很快就好。”
又?难道她经常半夜过来给他揉腿?惠晔不敢置信,他竟是一直都未察觉。
“怎么了?放心,这是正常现象,对孩子没有影响。”叶清辰似乎怕他担心,还细心的宽慰他几句。
此时的惠晔心里不知是酸,还是甜,能为他做这么多事的人,他是不是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气温渐渐转暖,西梁的战事却是越来越紧张,纳兰若在京城至今音信全无。虽然,叶清辰刻意屏蔽了这些消息,但惠晔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了一些,也猜到即将有一场大战。对于这场无可避免的危机,他已经不再担心,只想着自己肚里的孩子,很快就会出生。
在叶清辰的悉心照料下,惠晔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八个月的身孕让他显得丰满了不少。有时,叶清辰会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感觉到胎动,就会像个还惊奇的孩子一脸欣喜。当然,惠晔并不会容许她常常做出此等举动,因为每次她露出那种表情,都让他觉得她很傻。
这日,叶清辰一早便出了门。闲来无事,惠晔便让菱悦带他去书房找几本书。坐在书房的宽大椅子里,随意翻开着一本经商的书籍,看着看着惠晔便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晌午,暖哄哄的阳光,即便是在屋内他也能感觉得到。起身打算将书放回原位,谁知转身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大花瓶,花瓶里插着的几副卷轴散落在地上。
菱悦听到动静,跑了进来,一边收拾,一边问,“夫人,撞到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这些是……”
“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少主以前挂在书房的画卷,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少主摘了下来,收在这里。”
“拿来我看看。”似乎是脑子里突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画卷便已经到他手里了,缓缓地打开画卷。一个淡雅的男子便从纸张中跃然而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沐轻云。
“啪!”画卷落地,惠晔踉跄后退,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夫人出事了。”菱悦扶着惠晔缓缓坐到地上,扯着嗓子大喊,很快就来了好几个人。几人合力,终是将惠晔弄回了房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清辰正在药库里清点送往战场的药品,一听到消息,便往回赶,好在惠晔只是动了胎气,吃过药已经睡下了。
“到底怎么回事?”叶清辰站在院子里压低了声音厉声责问。
跪了一地的人却是没人敢说。
“菱悦……”听到叫到自己名字,菱悦一惊,蓦然抬头,怯生生看着怒火中烧的主子,“少主,是,是因为画像。”
“画像?”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夫人看了画像就突然这样了。”
“什么画,拿过来我看看。”
“就是您插在桌案旁花瓶里的。”菱悦小心回答着,转身快步跑到书房抱着画卷又跑了回来,递到叶清辰手里,“就是这卷。”
叶清辰缓缓打开画卷,画中之人栩栩如生,以前她总要看几遍,细细描绘,回忆她和他之间不经意的相遇,而此刻,她只觉得无奈。收起画卷,随手扔给菱悦,“烧了吧。”她和他已经成了过去,甚至连过去也没有,留着这些画也是惘然。
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惠晔睁着眼睛看她。正想着他醒了多久,便听见他说,“你没必要这样的。”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表情中再没有往日那丝暖意。
叹口气,他果然听见了。叶清辰上前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他的,缓缓开口,“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吧。”凝视着惠晔,她想了想,说道,“华素,以前还不叫华素,那时他是皇商沐家长子,本该在十九岁的时候,嫁给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莫英姿,却没有想到一场意外,全然改变了他的命运。为了家族的名誉,为了家人能够安心,他被迫嫁给了一个恨之入骨的人。那个人便是纳兰若。她和他的相遇并不那么美好,甚至还很悲伤。”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身陷楚馆,为保清白,手持利刃正欲自刎。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已嫁为人夫,只是蓦然心动,想好好保护他免受伤害。只可惜,我终究还是晚了。他的心里已有了另一个人,再容不下别人。我看着他眼盲,受辱,心死,远离,又看着他独自生子,艰险度日。”这其间种种尤其是两三句话可能形容,只是蓦然回首,叹一句,他未心死,她已成灰。
“她和他一错再错,一遇再遇,不论艰难险阻,山高水长,终归还是走在了一起。这便是她和他之间缘和孽,好似前世今生早已注定。但她和他是场无望的爱,你和我却又不同。她能给你的,我也能,而且只多不少。自他再嫁入王府的那一刻,我的心便空了,如今也只能容下一个你,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真心。也不要让我们重蹈她们的覆辙。只要你相信,你会比他更幸福。”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嗯。”听了那么长的一个故事,那个爱得尖锐的沐轻云,那个隐忍而呆闷的纳兰若,她和他走了多少弯路,才在一起,他祝福他们。再看看身边这个人,他相信,那时她的情也是只多不少,但她轻描淡写一言带过,这样一个豁达的人如今是他的妻主,他是不是该庆幸?他愿意相信她的承诺,也希望她能够幸福。
她和他的孩子出生在秋初,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取名叶心悦,她们也只有这一个孩子。不同于苏流锦的惨烈,不同于纳兰若的悲切,她和他在错的时间相遇,却相守了一生,也许缘分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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