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烛西窗冷》第15章


歌于畔身上有很多血污,但不是她的。
伶音早已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悲痛,捂着嘴低噎起来,无涯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使劲儿的看,眼圈却是红透了。
那样的一个高贵的女子啊……却分明有着那样细腻的心,她向来心善,却以杀人为生,她从不向人示弱,今次却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等待着他为她擦脸。父亲早年说过,江湖人就是面对江湖笑,背着江湖哭。时隔经年,他萧然总算是能明白那种无能为力了。父亲当年一直想补偿母亲,却再不能了。他一直想要保护好妻儿,最终的下场却是自己被围剿、妻子投井殉情,
他呢
?父仇已报,连成阁于江湖之上也无人能够小觑。眼前人却等不及与他共赴黄泉了,她独自一人上路可会孤单?
深夜。
一青衣男子在房间里看书,却始终心神不宁,似乎在等着谁的消息。拿着书卷摹着字儿。总觉得心慌。
“公子,”有人轻轻叩门。
褚玉面无表情说:“进来。”
来者一袭黑衣,毕恭毕敬地行礼:“公子,我们留在连成阁的人让属下带信儿回来:斯人已逝,勿念。”语气平淡,但却听得让人骨子一寒。
“什么?!”褚玉似乎极不相信,书卷砸在地上“啪——”的一声他也无暇理会。那个人说过要等他三年为何就不守诺言呢?
“是的。据说是中了唐门的毒,相思成灰。”黑衣人硬着头皮道。
褚玉平息了一下,“消息可有假?”
黑衣男子摇摇头,“是伶音带回来的消息,那丫头的眼睛一直到方才都是红的,想必没有假。”
褚玉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挥挥手让黑衣男子退下,心里还是极其不可置信。
她不是连成阁三阁主么!
她不是被保护得很好么!
为什么还会死?为什么还会!!
萧然呢?为什么会让她去死!?
越想越不解气,索性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撂倒地上,噼噼啪啪。
“公子?公子,出什么事了?”有属下在门口问。
“没事。”褚玉喘了一口粗气,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永远都记得她叫池歌,他永远都忘不了她。无论是在盈袖楼里的清淡怡人还是在连成阁时的灼灼风华,亦或是松林下头淡淡的温和。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甚至在连成阁安插人手,却从没想过在那么多她不设防的时候取了卿卿性命。伶音等人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好几次还偷偷将她那些被下了毒药的饭食换下。
他说不清为何要如此,却知道他必须如此。他想,这么保护她就是为了三年后取她性命,为何有人早了一步?
他狠狠地拍了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一下,隐隐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唐门之毒。原来如此。
我为你报仇!
歌于畔的葬礼其实很简单,就只有萧然抱着她的骨灰盒,毕婵毕空伶音无涯等人在一旁候着。
萧然早已物色好他二人的老死之地,没想到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人。
歌于畔——现在该叫池歌了,被装在一个素雅的骨瓷里。细雨霏霏,没有人落泪。此情此景分明很安静,却又不很平静。
唐门幕后的人一直在逃窜,怎么也找不到。因此池歌就算是死得冤枉。
池歌与萧然的新家就在一座小阁楼里,旁边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栽种了不少时令果鲜,从此之后,放下刀剑,撇下江湖,只做一田间老农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萧然想,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他二人均是满手血污,况,歌于畔已丧命唐门。
“你们走吧。”他说,“将我的话吩咐下去:若有人能在我连成阁之前找出杀死三阁主之人,我连成阁主之位便让给他。萧然一言,驷马难追!”
“阁主!”毕婵诧异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最近忙着处理阁中事务,她已经数日不曾睡好,此刻伤心更是毫无预料的奔涌而出:“阁主……”
“阁主,阁中不能没有你啊!”无涯一下子跪下了:“您若是离开了,连成阁怎么办?!”
萧然温柔地看着怀中抱着的骨瓷,没有我,还有别人,毕婵毕空你二人的能力足以担当大任——如果没有谁能在我连成阁之前杀了唐门门主,就由你二人管理。不要让我失望啊!”
“阁主……”
毕婵又忍不住了,眼圈儿红得彻底,泪一下子淌下来哗哗哗的。
气氛愈发悲戚。
萧然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没有你的天涯。
我挥刀刺晚霞。
如今却再怎么也找不到,你的笑颜如花。
此时尚是清晨,萧然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见到了褚玉。
“你不是被挑断了腿筋么?”萧然停下擦拭骨瓷,立起身来,淡笑着看着施展轻功而来的褚玉道。
褚玉剑眉一挑,嘴角紧紧抿起,不语。
“请坐。”萧然将骨瓷小心翼翼地放在歌于畔的牌位面前,转身过来,从茶壶里慢慢往茶杯里注水,茶叶沉沉浮浮,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杯壁,轻轻扣了两下,抬眼看着诸玉,自顾自坐下“你终究还是来了。”
“你早知道我会来?”诸玉随便找了个凳子来坐着,眼睛却定在了那个骨瓷上。淡紫色的坛身,看起来很是一番滋味。
萧然轻轻的笑了:“对于时刻关注我连成阁的人,我怎么能不好生记下,免得日后被谁抢了座位去也不知道。而当今天底下,除了你还会有谁关心我连成阁的近况?”
褚玉恨恨地看着萧然,坐在就近的椅子上。“她果然还是没能狠下心将你的腿筋挑断。”萧然看着杯中之物,留恋地说,眼睛扫过他完好的腿:“只不知道她是用了何种方法让我这行内人都看不出来。”
褚玉冷笑:“你是行内人,她莫非就不是了?”
“说得倒是。”萧然抿了一口茶水。 
“这么久以来,你关注连成阁是真,但是最关心的怕是我何时死吧?”
“既然知道又何必问?”褚玉面若冰霜。说出来的话也冷凝得像是兵刃。“我不愿在她面前与你为敌。”
萧然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阁下说话真是胆大,我连成阁之事何时能由别人来掌控?更别说三阁主了。如若你真是看在三阁主的面子上,那作为阁主的我不介意与阁下为敌。”
“不介意与我为敌?哈哈,萧然我早知道了。但是你欠我的人命呢?难道就此罢休?”
萧然一笑:“所以我在等你。”因为她说过三年为期。要秦允三年后来找他们。如今,三年之期已到。她却没能等到秦允,而他,不过是不愿看见她失信于人罢了。
不管她在碧落还是在黄泉,在他眼里都没有区别;无论她在红尘还是在紫陌,在他眼里都没有区别。
反正他知道,她一直都在他心里。
这样就好了。
心里的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她。
只能被他一个人看见。
他再不会让她双手沾满血腥,然后很悲伤的说:“萧然,我们以后会怎样?”
他再不会让她以身蚀毒,只为了用命来保护。
褚玉道:“萧然你莫非忘了?你已说过,谁在连成阁之前杀了唐门门主便能得到你连成阁主之位,我是来找你兑现的。”
萧然道:“于畔已经去了半年了么?”
褚玉不答话,眼中怒火正盛似乎要将眼前人活活烧死方能解心头之恨。
萧然淡然的笑笑。
于畔,有人为你复仇了。
于畔,我能安心地陪你了。
我不再被天下人所铭记,我不再站在千丈的高台,我将只是你的。
没有你的日子,我也能活得很好。
连成阁交给他打理,我们只管放心好了。
我相信你的眼光。
以后,我的任务,就是陪着你,在夕阳之下,在朝霞之下;在河畔左右,在树林那头。
晚上,我就和你一起看着星光,萤火,剪烛西窗,你还有我。
当褚玉终于成了连成阁主,将连成阁推向了顶峰,自己亦成了俯瞰天下芸芸众生的人时,再看看自己左右,突然觉得孤单。
天下人都认为,他得到连成阁只是为了报复萧然。
可是,有一个秘密谁也不会知道,他焚尽心力要得到连成阁,甚至不惜将自己建立起的杀手组织拆散,只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歌于畔不只是萧然的歌于畔,她依旧是褚玉的歌于畔。她永远都是连成阁的歌于畔。
江湖人仅仅知道:
连成阁三阁主死了半年后,唐门遭到血洗,唐门门主身首异处,被挑断全身经脉,刀伤箭伤一共三十六道,显然是有人泄愤所为。
一年后,连成阁转手他人,萧然的地位从此被一名叫做褚玉的男子所替代。
萧然从此淡出江湖,而已经易主的连成阁却并没有衰落下去,反倒是跻身于武林三大盟之一,想必褚玉也是当中的佼佼者,因而能让连成阁一路凯歌。
褚玉接手连成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朱雀楼旁修筑了一栋名为“青池”的楼,里面只有两柄剑,一个人。
青池,秦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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