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其深》第6章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他的性格就像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很古板的那种。深海伏在桌面上,呜呜地哭出声来,吓坏了这个上任不久的新老师。
黑板上有模糊水表的印迹,一双,两双,三双的眼睛移到聂莎莎的脸上。
“那是谁写的?谁在黑板上写同学?谁敢用这么肮脏的字?”
“老师,我知道,是聂莎莎写的。”
深海紧抓的手张开,有一张皱得乱七八糟的字条陆深海,你这个狗杂种。
语文老师拿过来看,“是聂莎莎的字迹。”
“不可能!”聂莎莎反驳,“我没写过,老师,不是我写的!”
有同学说,“哎,是就是呗。字迹是假冒不了的。”
“是啊,黑板和纸上不都是一回事吗?”
“聂莎莎,你跟我进来!其他人坐好,自习。”
走廊上站着一抹瘦削的身影,夕阳斜斜地照在她的肩膀上,光线一条一条地织成火红的网。聂莎莎通红着眼,毕竟长这么大还没被老师教训得这么惨,硬是在办公室挨到了放学,写完检讨才肯放她回家。
“聂莎莎。”声音很熟悉但也很陌生,她回头,看见的不是叶可蓉和崔丽,反而是陆深海,这画面特别熟悉,仿佛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实上,很久以前也的确发生过,只不过,她们俩的位置这次掉换了。
深海拿出笔,把一张空白的纸按在墙上,在聂莎莎面前写字,她用的是左手,没有人知道她像那个很会画画的父亲,是个左撇子。那是一种与身俱来的天赋,一种看一眼就能一分不差在心里描下的能力。
一会儿的工夫,深海把纸摊开在聂莎莎面前,“聂莎莎贱人。”
乌鸦嘎嘎两声飞过,也许不是乌鸦,是白鸟也说不定,但耳朵旁边听到的是翅膀扑哧的声音。“是你陷害我!”聂莎莎扬手就要打她一巴掌,还没下去,已被深海牢牢地扣住手腕。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量,一股很强的,让她动也不能动的力量,深海松开手,聂莎莎却还呆立在那里,全身被堵在心脏的位置的血液,在放松的刹那,全都冲进脑门,“陆深海,你……”
对折那张纸,深海说,“我不想再玩下去了。要么你就安分点,不然,我要你好看。”
、微笑
你再也不会对我这样笑了,
再也不会有一个像你的人对我这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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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的夏天,久到深海以为是下辈子,那个时候她不是一个人,她有朋友,很成功,也很有钱,下班时总是太晚,经过福记豆浆店时,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停下车,马路旁边几粒碎了的蛋塔,已经干涸,再也闻不到味道。
手机震动起来,三下以后,深海接起:
“你在哪里?” 嗓音深沉,很好听,如同声音的主人。
“在外面,你呢?”
“在家。”他顿了顿音,“深海,你在做什么?”
“走走。你呢?”
他笑,仿佛一直等着她反问,“想你。”
夏天的夜晚像黎明的拂晓,让人产生瞬间的迷惘,不晓得是早上还是晚上,不晓得自己身处何处。十年以前的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的自己会拿着旧手机,站在简陋而破旧的路灯底下,翻看里面的短信,然而,屏幕上却只有一片空白。
没有,什么也没有?她想起是为什么了。
黑色大衣包裹的瘦削双肩在风中不停地抖动,深海蹲到地上,突然,泣不成声。
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根悲伤的弦,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沾满岁月的尘埃,等待有人来拨响过去的一切:
今夜,我不会遇见你,
今夜,我遇上了世上的一切,
但不会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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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是很久以后的事,梦里的她还是一个人,那个地方有很多树,不是香樟,不是大槐,叶子翠得似乎要滴出水,枝桠干净而光滑,在她头顶上撑起一把大大的绿伞。
蕃盛的草地里有向征幸福的四叶草,雨露在叶尖晕开,玫瑰园里的玫瑰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白的,古堡顶上的钟声悠缓响起,她转身,那个人站在光线聚集的地方,朝她伸出手,他说,他来自远方。
一个美好到只可能发生在下辈子的梦,所以,才会有一种说法,梦和现实总是相反的。很奇怪,她总有预感,自己活不长命,就像她家住的那个酒鬼,哪天醉死在路上,也没人知道。书上说,酗酒的人寿命平均减少三十年。有的时候,他会一两天不回家,然后,拖着一身伤痕回来,运气好时,深海不在家,运气不好时,少不了来自陆嘉声的拳打脚踢,“你那是什么表情?想我死吗?我死了也要抓你当垫背。”
也许,陆嘉声真正想打的并不是深海,而是她的母亲,王幽。她是一个极美的女人,温柔似水,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初中时,她来过学校一次,被顾其森的妈妈阮琴认出来,“哟,狐狸精原来有个女儿,怎么?二奶当上瘾了,回头勾引前夫。也不嫌脏?”
王幽连反驳也不会,反而是深海大声回,“不许你骂我妈妈。”
阮琴尖尖的指甲戳过来,“没你说话的份儿,你个小狐狸精。”
王幽突然捂住嘴,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她只顾着逃离,却把深海一个人留在那里。
顾其森上台领奖状时,阮琴得意之余,指着深海的鼻尖说,“长大后别学你妈,知道吗?想要钱的话,就找个糟老头嫁。”
聂莎莎的妈妈说,“瞧她这长相,和王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后肯定也是个狐狸精。”
聂莎莎在旁边,说,“陆深海,以后你敢抢我的男朋友,我就……”
“呸呸呸!”聂莎莎母亲敲了敲她的头,“你没出息丫!连个狗杂种也不如?”
有很多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他们都在笑,嘲讽的笑,轻蔑的笑,同情的笑,像咒语似的招来滚滚乌云汇集在深海的头顶上,恶毒地诅咒她,诅咒她一辈子得不到幸福。
从那之后,王幽就再没有给深海打过一个电话。深海想,也是,她忙着巴结那两个“女儿”都来不及,哪有空管她?
王幽的两个继女比深海大,模样和他们肥肉横生的父亲长得很像,“喂,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跟妈妈在一起吗?就是不让那只狐狸精好过!”
王幽也听见了,她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比哭还不如,能称之为笑吗?深海是去讨钱的,王幽在路边的取款机上站了一会儿,递给她一叠鲜艳的钞票。
深海抽了两张出来。
“这样就够了吗?”王幽问,“都给你吧。”
“不用。”深海说。
“都拿去,买点衣服和吃的,最近天气凉了,加床棉子吧,家里……”王幽一边说,一边把钱往深海手里塞去。
“我说不用!”深海眼眶通红,那些红就像一张张飞出去的票子,王幽立刻蹲下去拣,任何人看到都会驻足的画面,一个长着出尘的女人躬腰在地上用最卑微的姿态去拣钱,一张两张地拾起来,拍去上面的土,好像那个是她的孩子,她的宝贝。而她真正的孩子呢?站在路边,揉着湿润的眼眶。
黄昏的颜色是带血的,每一丝柔和都泛着淡淡的忧伤,我们的人生里有无数次黄昏,可每一次,站在夕阳斜照的空旷大街上,看到行人冷漠地擦身而过,却还是不能轻易习惯。
血红的票子从手里落到地上,深海终于还是蹲下去,拣了起来,眼泪啪啪地打在上面的人头上,抬头时,目光撞上王幽的脸庞,好像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自己将来也会这个样子吗?那她情愿死掉。
王幽把票子塞进口袋,“你不要就算了。我还要去买菜做饭。”
深海撇开脸,她也要去买菜,但不是和王幽一个方向,他们吃不起那么贵的菜。走出几步,深海听到王幽在背后叫她,深海不解地看回头。
王幽交待,“以后别来找我要钱了。这次例外。法庭宣判的时候说好了,该多少是多少。”然后,王幽就走掉了。
有一抹影子,原本你在它里面,现在,它和你彻底脱离。
有一个人,原本你在她里面,现在,她和你断绝关系。
那个时候,我想冲上去,狠狠抓住你雪白柔嫩的手,最好在上面抓出一道血痕,让你忆起,我从你体内出来时,你曾经历过怎样的疼痛。
那个时候,我想问你,为什么丢下我,自己独自幸福?
那个时候,我仅仅只想你沉默着,听我喊你一声,妈妈。
夕阳底下,永远是她蹒跚的步伐,其实,也不奢望有人会来陪她,很多时候,我们依附着只是一个习惯,比如深海习惯地等着顾其森,习惯地打开手机给他发短信,等到他回信后,再把痕迹一一删掉。
顾其森刚打完篮球,把衣服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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