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61章

小乔道：“但是甚么？你们过几天就能相会啦，周瑜大人为啥好像不高兴呢？”
周瑜淡淡一笑，道：“如果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便高兴。可惜这是诸葛亮安排的。”
“唔……是诸葛亮安排的又如何？”小乔不懂，“诸葛亮此举乃是成人之美，值得表扬！”
周瑜抚了抚小乔头顶，道：“怎么？你觉得诸葛亮的目的是‘成人之美’？”
小乔小嘴一嘟，道：“他目的是甚么我哪猜得着？不过他把赵将军请回江陵，确实是给大人与赵将军的相会创造了良机。咱就当他是碰巧做了件好事咯！”
周瑜笑着道：“诸葛亮是在做好事，但主要却不是为了我与子龙，而是为了刘备。”
小乔眨眨眼：“为了刘备？”
大乔道：“公瑾，诸葛亮调赵将军回荆州，莫非另有深意？”
周瑜颔首，道：“我琢磨着，他八成是要子龙戍守江陵，阻挡我军西进。”
“什么？！”大乔、小乔、柳莺儿俱是吃了一大惊。
“他们为甚么要阻挡我军？”大乔问周瑜道，“吴蜀两国乃是盟友亲家，刘备为何与我国作梗？”
周瑜答道：“因为刘备也看中了益州这块宝地，志在必得。我国如早个把月出兵，倒还能趁他治理南郡分神不暇，钻他一个空子，现在却是难了。”
小乔嗔道：“刘大耳占着我们的荆州不还，却要再与我们争抢益州吗！他讲不讲道理啊！”
周瑜抿了口茶，漠然道：“一心统治天下的人，胃口都很大，大到可以不讲道理、不讲情义。”
柳莺儿的神情又变得紧张焦急，道：“奴家原先希望赵云将军好好保护周瑜大人，可事情若真像大人述说的那样，佳偶相会岂不要成兵戎相见了？！这……这该怎么办……”
周瑜垂下美眸，默笑着，苦笑着。
小乔小脸红鼓，怒喝道：“哼！姓赵的敢欺负周瑜大人，本姑娘定不轻饶他！”话音一落，小手拔出腰间的大折扇，在案角“噼噼啪啪”猛敲了四记。
柳莺儿道：“夫人，你也随军同行吗？”
小乔道：“我和姐姐特去看望尚香妹妹，给她带几盒家制的桃干梅干。哼，赵云可千万别不识好歹！否则，我和姐姐加上尚香妹妹，一定整得他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周瑜拍拍小乔肩膀，道：“小乔，你无需这么恼火。子龙不会欺负我的。”
小乔道：“他固然没这个本意，而万一刘备他们逼他呢！”
周瑜笑得旖旎冶丽，道：“纵是他们逼子龙，子龙也不会欺负我。我相信子龙。”
“我若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如何再给天下百姓带去太平安乐？”
赵云这句如承诺、如誓言的铮铮话语，永远萦绕在周瑜耳畔、铭刻在周瑜心底。
赵云从不说谎，决不说谎！
第十八章，灯华
赵云回到江陵的第二天，刘备就带着关羽张飞，率兵百万，奔赴益州。
刘备没多交代赵云什么，仅对他说：“不可向我国以外的任何军队开启江陵城门，亦不可让我国以外的任何势力逾越江陵地界。”
张飞则赠给赵云一幅丹青。周瑜的丹青。
“子龙老弟若惦记周瑜了，便瞅瞅此画，保管有‘消饥止渴’之效！俺们得离开好一阵子，你可别趁机溜去江东会‘老婆’啊！”张飞叮嘱赵云，一半玩笑，一半警示。
张飞绘技之高超，诚然名不虚传。周瑜那绝世绝代的端丽容貌、隽雅意态，他虽不能描摹得十分酷似，却也有七八分相像。
只是赵云凝望着这幅丹青的时候，心中愈发的思恋那远在江东的真正的周瑜。
“公瑾，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我恨不得马上飞到你身边！”赵云的左手紧紧捂住心口。
他里衣的内侧另缝有一块绫绢——精绣一条嫩红小龙的绫绢。
小龙正贴着他心口位置。
龙是周瑜为赵云绣的；绫绢是周瑜为赵云缝在里衣上的。
“子龙，我相信你……挟我去兮，天涯海角……”美人娓娓一语，寂夜绮靡如许。
“公瑾，子龙绝不辜负你！”赵云对着画像，坚定嘹亮的宣道，“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子龙绝不辜负公瑾！”
他刚把这句话喊完，右耳忽闻“嗖”的一响，便像有甚尖锐锋利的物事疾速扑啸而来。
他即刻闪动身躯、朝前一掠。
“哆”，一枝茜红颜色的羽箭，径直扎入他足后的砖缝，箭尾兀自簌簌颤动。
赵云颇是震骇，他认得这枝精巧别致的羽箭！
他转头一看，果然，孙尚香就站在三丈开外的地方，横眉立眼的怒瞪着他。
“主……主母，您这是干什么……”赵云错愕道，“微臣哪里……得罪您了？”
孙尚香嗔道：“臭小子！你怎把公瑾哥哥的丹青粘城垛上啦！”说话间，人已气势汹汹的踱至赵云跟前。
赵云摇头解释：“我没把公瑾的丹青粘城垛上，我仅是把丹青挂在城垛上。我回去时还要把画带走的。主母明鉴！”
孙尚香道：“哼！不都一样么！总之你害公瑾哥哥的肖像遭风吹挨日晒啦！”
她这么一说，赵云当真着了慌，急急忙忙的摘下那幅丹青，小心翼翼的卷好，掖在怀里，嘴中自责不断：“赵子龙啊赵子龙，你怎这般糊涂！此画若有污损，你于心何忍！你实在是糊涂！糊涂！”
良久，他自责完罢，毕恭毕敬的与孙尚香弯腰施礼，道：“多谢主母提醒！”
孙尚香“咯咯”的笑，道：“方才本小姐放箭偷袭，换作其他人，如有察觉，通常会往后跃闪，而你却往前跳，显然是要保护公瑾哥哥的画像。你待公瑾哥哥好生的深情，本小姐很欣慰！”
赵云脸颊浮红，愧然笑道：“可微臣太粗心了。就如主母所训斥的，我不该让公瑾的画像遭风吹挨日晒。我偏是太想每时每刻都见到公瑾，即使是画像。”
孙尚香一手扶着城垛，双目远眺城外秋景，悠悠的道：“我也好想公瑾哥哥，真的好想他……”她的话音清新脆朗，却流露着淡淡的惆怅，莫可名状。
赵云仿佛被这惆怅感染，陷入沉默。
孙尚香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我为什么不说‘我好想我王兄’？”
赵云依然沉默着。
孙尚香微微一笑，自己解答道：“因为在我心目中，公瑾哥哥比王兄更像我的亲哥哥。”
赵云点了点头，道：“主母一直把公瑾当成亲哥哥，是吗？”
孙尚香道：“我曾经非常希望公瑾哥哥能成为我的‘大嫂’！那样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亲了！”
“啊！”赵云一声大呼，脚底冷不丁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孙尚香哈哈而笑，道：“瞧你给吓的！本小姐都说了那是‘曾经’，本小姐现在当然没那想法啦！”
赵云伸手擦了把汗，吁着气道：“微臣……多谢主母成全！”
孙尚香的目光温柔如湖水，道：“不过，公瑾哥哥确实与我的至亲无异。当今世上，唯有他和大乔嫂子、小乔姐姐，最是关爱我。”
赵云笑道：“吴王殿下也是很关爱主母的。”
孙尚香双眉轻轻一蹙，低叹道：“我王兄更爱他的黄图霸业。对他而言，江山大业也许是高于一切的，超乎亲情、超乎友情、甚至超乎真爱之情。他与我死去的大哥并不一样。”
赵云听至这里，心底竟不由得萌生一丝凄凉的悲悯之意，不知是为孙尚香惜惋，或是其他。
孙尚香的表情倏变严肃，漂亮的大眼睛直通通注视着赵云，道：“赵将军，我要请求你一件事。”
赵云一怔，立时抱拳作揖：“主母有事只管吩咐微臣，这‘请求’二字，微臣担当不起！”
孙尚香叱道：“我此刻只把你看作我公瑾哥哥的爱人，而非臣下！你莫拘礼！”
赵云又一怔，道：“哦。”
孙尚香道：“我请求你的事情是，请你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公瑾哥哥！”
“嗯？”赵云愣住。
孙尚香对赵云的请求，居然是保护周瑜！
这无疑令赵云大为惊讶。
保护周瑜，此早已是赵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孙尚香岂会不晓？
孙尚香既是知晓的，却为何又多此一举的请求赵云？
赵云内心充满了困惑。
孙尚香道：“昨晚刘皇叔与我聊了聊家常，在谈及我王兄时，他突然提到王兄曾私底下对他说的一句话。王兄说：‘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
赵云闻言色变，失声问道：“吴王此话何解？‘恐不久为人臣’，吴王莫不是担忧公瑾谋权篡位？！”
孙尚香苦笑道：“你倒还不笨嘛。”
赵云什么夸奖赞美也听不进，只厉声喝道：“吴王何有此念！公瑾为东吴的霸业鞠躬尽瘁、竭尽才智，可谓忠心耿耿！吴王那样子说公瑾，太莫名其妙、太不像话了！”他纯真明净的眼瞳内含着熊熊火光，直比自己受了冤枉更焦虑、更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