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愿》第11章


夏筠接过去,全英文的病历单,她通读一遍,再看看另一张纸,赫然是一张病危通知单,就在一天前。都是钟嘉树的,夏筠一下子慌了手脚,抓着对面人的手:“他现在怎么样了?请您告诉我。”
“抢救还算及时,他现在很好。我和他爸爸赶回来就是为了尽快带他去日内瓦接受治疗,那边都准备好了。但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不肯走。”姚女士推开夏筠的手,夏筠没站稳跌回椅子上,她只觉得从夏筠手上传过来的寒意,渗进了皮肤里,但话还是不得说下去“我们只有嘉树一个孩子,为人父母的谁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得到幸福、过的开心,可如今谁都劝不了他…我也是没办法。”
钟嘉树妈妈那个含泪的哽咽一直停在夏筠的耳朵里,余音绕梁,声音越来越大,刺激的耳膜生疼。“夏小姐?”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又唤一声:“夏小姐,你还好吧?”
夏筠茫然的抬头,盯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影看了半晌才回答:“张经理,你好。我没事儿,麻烦给我一辆车。”
张经理听了吩咐马上出去办事,夏筠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灌下,再揉揉脸,稳了稳心神,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必须见钟嘉树。要的车子在她走到君非门口的时候刚好开过来,夏筠开着直奔医院。
整个楼层都诡异的安静,进出的护士特意放轻了脚步,仿佛整个空间都处在一个巨大的真空玻璃罩里面,夏筠从这里走过无数遭,第一次觉得害怕。钟嘉树的病房房门大开,夏筠熟识的护士在整理床铺、打扫卫生,眼尖的小惠先看到她,笑眯眯的招呼:“夏筠这几天又被老板压榨加班啊?连嘉树出院你都没来接。”
“你说他出院了?!”
“对啊,我看你是忙昏了头把这事儿给忘了吧,回头嘉树教训你,我们可不给作证。”小惠拿她开玩笑,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夏筠转身急匆匆的往外走。车子闯了两个红灯才驶到了钟嘉树的公寓附近。夏筠来过几次,都是钟嘉树开车载她,此时看着每一栋建筑都觉得长得那么像,她开着车在环路上转来转去,半天也没能把他住的那幢找出来。打他的电话早就关机了。
夏筠只好下车到门卫处去问。那人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不似从前那样爱讲话,夏筠猜想一定是受人委托,她尽量保持柔和的口吻,以及使用女人的必杀武器——眼泪:“史先生,我求求您告诉我吧,我今天必须见到钟嘉树,他生了很重的病,就要死了,他是怕我知道了难过才不肯见我的。”如此哭诉一番,她又抽出钱包里的现金,对方背着手不肯要钱,但总算松了口,夏筠遵着指示疾步跑进楼洞,按下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好像看到有人从外面跑过来想跳进电梯,却终于还是晚了一步。
房门是虚掩着的,夏筠不假思索的径直走进去。听到一个刚刚道别不久的声音正在说话:“我这是作孽呀,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被我逼到了那份儿上,我看她看过你的病危通知书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本来就那么瘦,真担心她会晕倒。阿树,下回可别喊我作这种缺德事儿了。”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声音,夏筠也不陌生:“姚阿姨,不会有下回的。嘉树也是为夏筠好。”
“可是医生也说了,只要尽快手术,手术成功,阿树的病会得到有效控制,他至少可以再活10年,不,到时候医疗技术会有巨大进步,也可能会是20年30年甚至更久。我看夏筠那孩子是真喜欢他;我…”
“妈…”这才是钟嘉树求饶的声音,他打断了他妈妈的话:“你说的所有事都存在一个概率的问题,而且仅仅50%,这么多年您在爸爸身边耳濡目染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不想她去面对每一次痛苦的选择,更不想她为了那50%的可能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所以你就可以骗我了是吗?”
夏筠的问话让正在聊天的几个人都愣住,夏筠走到里屋,才看到地上堆了两个行李箱,钟嘉树的妈妈正在收拾衣物,而郑芷南正扶着钟嘉树在沙发边得空地上练习走路,看样子他的骨折已经好了许多,石膏也拆掉了。见她进来,他只是一瞬间的惊愕,旋即笑开来。夏筠盯着那个曾经让他觉得温暖,觉得眩晕的笑容,只觉得分外碍眼,想冲上去撕破他得伪装,可事实上她只是站在门口厉声质问“钟嘉树,给我一个理由。不是说喜欢我、会一直对我好吗,为什么要骗我?还要让你妈妈来扮演坏人,还有那张病危通知单也是假的!对不对?”
“夏筠你总算聪明了一回。”钟嘉树终于开口说话,“恭喜你都猜对了。”
“那你说过的那些话呢?都不算数了?为什么她就可以陪着你,我却不行。”夏筠瞪着郑芷南,他们相扶相持的样子让她如万箭穿心。
“我以为你的上一段恋爱经历至少应该教会你一件事——不要轻信男人的诺言和情话。”外屋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郑芷南避开两人的话锋,走出去应门。
钟嘉树继续道:“让芷南陪着我,是因为我觉得她在我身边我没负担。她结婚了,以前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我很担心她,不过后来他们居然越变越好了,现在还有了一个宝宝。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起长大,她了解我,我了解她,所以不担心她会再度爱上我。你就不同了,没经历过实质上的恋爱,脑海中总有些粉色的幻想,喜欢童话,相信灰姑娘睡美人的故事。我觉得我负担不起,况且我托着这样一个病怏怏的身子。我努力过,但现在,我很累了。”
夏筠呆在原地没法动,只觉得麻木由四肢末端传回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钟嘉树还在继续说,可是她完全听不到,像沉入深深的海底,隔绝了一切外界的东西,连光也一并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他可以不领她日夜陪伴她的情,不理她的关心和体贴,可以在她生病的时候不闻不问,但是为什么会觉得她是个“负担”?这个词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自尊。
原来兜了一大圈,她又回到了原点,他们都当她牛皮糖一样。一开始觉得香甜、可心,后来就觉得腻了,怎么老缠着他们,逐渐就生出厌烦,弹而软,怎么甩都甩不掉。钟嘉树比景沛更甚,因为景沛一直是决绝的,可钟嘉树,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明明是他做了一切符合情人身份的浪漫之事,像个陷进一样引她堕入,可现在他还是不要她了,说出的话如此冷酷直白。她忽然又记起钟嘉树说过的一句话:“这是我们不可抗的命运,认了吧,夏筠。”
秋天真的来了,街道两侧的法国梧桐开始落叶,其实有的叶子根本还没有枯黄,泛着斑驳的绿,可是它不被树杆留恋,所以执意的随风而去,零落到地上,被来往的车辆碾过身体,变成粉末,第二天清晨被环卫工人扫走。开始进入下一个循环。
夏筠一直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她沉在自己那个悲戚的自我发现里无暇四顾。景沛开车的时候样子向来极为认真。郑芷南开门迎进来的就是他,他向护雏鸟一样把她搂在怀里的的时候,她总算把那个在电梯关上的一瞬没能冲进来的身影和他重合,那人分明是他。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夏筠已经不需要去猜测。
阿姨拿了毛毯出来批在夏筠身上,她收回视线对她微笑致谢。阿姨叹着气离开。她知道她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了,身体冰凉,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多久,最近几天她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虽然食不知味,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下许多,因为景沛会一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种凌厉的眼神让她瑟缩。但是除了这里她不知道还能去哪,回家怕父母担心,这座城市认识并能无拘无束的去借住的朋友一个也没有了,一个人住到君非或者回到自己租的屋子,她远没有那个勇气面对那些冰冷的家具,而且她怀疑自己会饿死或者病死,她的感冒又复发了,反反复复的高烧,头疼的厉害。
景沛住在设计院的宿舍里,他似乎很忙,但每天都赶回来看她,时间宽裕的话还会跟她一起吃午饭或者晚饭,其实是一种监督。夏筠起初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对阿姨说自己困了,睡醒了再吃,等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就闭上眼装睡。景沛走进来看见她在睡,就会关上门退出去。客厅还能听到他和阿姨的对话,躺在卧室的她还是听不清,不过大约是他在询问她这一天的表现好不好,像幼儿园来接孩子的家长,会询问孩子的老师一样。不过这事由景沛来做的话,她觉得好奇怪,当然,这些都是她的自我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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