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惊花锁千门》第112章


管瑶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抬头,豁然看见那刺眼的红色托盘里盛着四四方方摺叠好摞成寸高的白绫。她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然而喉头却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了,怎么叫嚷都似乎发不出声音来。管瑶将双手的手掌扣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断地将自己的头向青砖上磕去。
实际上,整个椒房殿充斥着管瑶细心裂肺的哭声,有些宫妃将低沉下头去将眼睛闭起来,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而有些家人子侧过头去,将自己的脸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暗自里窃笑。长御宛平依旧是木着脸,瞧着芮皇后坐榻下的青砖已经被管瑶磕出斑斑点点的血渍来。
皇后微微抬了抬眼皮,又似乎感觉到眼皮上挂着铅一样的重物般,极其疲惫地将双眼阖上。从腰间弯出些弧度来,将自己的背揉到身后的刺花绣褥里去。如果只看看芮皇后面上的表情,根本想不到她这是在赐死一位得宠与皇子的宫妃。双面蓝丝湖绣的屏风隔断后,煮开的水被倒到壶里去,发出细微地咕噜噜声响。茶叶的清雅而静谧的香气缓缓升腾起来,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应该显得很惬意、舒适、恬静地令人想合上眼去做个优雅的梦。
宁细君从鼻尖上挤出一些酸意来,勉强着滴出几滴眼泪,或许是沉默得久了,她一开口便带着些沙哑。她向前欠了欠身,试探着说道:“请皇后娘娘息怒。”
宫妃中有几个人抬起头来扫了宁细君一眼,又飞快地将头低垂了下去。长御宛平不带任何神情地转过些脸来,目光从宁细君盘成的乌黑发髻顶端的翡翠簪上扫过,也微微颔首,将头稍微垂下去。宁细君并不敢抬头,只侧着耳朵去听,椒房殿上除却管瑶不肯停歇地令人厌烦地哭声外,再听不到什么其他响动。
宁细君到底鼓起些勇气抬头去看,皇后脸上的表情并没因为她这一句话有任何的变化。宁细君很沮丧地将头低下来,从鼻子里叹出一口气。“请皇后娘娘恕罪,”宁细君将双手伸出去,手掌向下,交叠地放在石板上,身子向前倾,额头将近贴靠在手背上,语调却是平静地说:“家人子管瑶这般行径,若要深究起来,亦是臣妾平日管教不严所致。终究其来合欢殿上不过数月,尚不足年,而臣妾久居宫中,有甚为细君,却不曾察殿下宫妃之言行,实乃罪过。今合欢殿家人子有罪,臣妾亦不能免责。”
芮皇后在半垂的锦帐里将头向后靠了靠,脖颈贴服在绣褥上。这批绣褥乃是今年冬日新进制的,专门挑选了八十名钱塘一代名绣坊的上佳织女,从选料到缝制皆有宫内人专门督办,又经过层层筛选才送到椒房殿的。芮皇后将脖颈贴在上面,只觉得无比地熨帖。
“嗯……”芮皇后从鼻子里悠长地哼出一口气来,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稍稍向前支起些身子。坐榻后站着的宫婢垂头碎步绕到坐榻的侧面来,一个将帐幔掀到皇后的腰部,一个塌下腰去,将脑袋钻到帐幔里去,伸手将皇后背后的绣褥整理了形状,使其能贴合皇后坐直起来的腰。
“依卿之见,如何?”皇后稍稍抬了手腕,将掌心略微翻过来向内,侧对着自己。一直在皇后坐榻下叩首地管瑶听到皇后的声音只觉得浑身一震,似乎有什么凉的带着刺的东西从自己的脊背上碾压了过去,惊地她立时收了声。
宁细君将身前伏,不敢抬头,然而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稍微缓了缓神,说道:“愚妾本有罪,更不敢妄言其他,一切听从皇后娘娘教诲。”芮皇后固然与三皇子的母妃息夫人有些明争暗斗的关联,然而她由始至终都并不反感这位三皇子的正室。甚至,隐约地还有些欣赏之情。或许是因为,宁细君的一些处事行径有些类似年轻时候的她自己。
芮皇后微微地抬了一下手,又缓缓搁下。一直颔首站立的长御宛平只听到皇后袖子中几乎细不可察的翠羽碧镯子和羊脂白玉镯相摩挲的声音,便已经知晓了皇后的举止。宛平立刻垂下头转过身去,绕到屏风后,端了才沏好的茶水上来。
宁细君在殿下仔细听着,待皇后缓慢地饮完那一盏茶后,才听皇后说道:“也罢,既然有宁细君讲情,便教管瑶免去死责,改罚往浣衣局半月。合欢殿宁细君治下不严,罚奉三月,赏银减半。此一事经由本宫主手,日后散碎谣言休要再提。违者一律严惩。”
众宫妃俯身跪拜,接连闹了数日的蝙蝠祸事终于了结。然而,如此结果,这其中有些人,自然是不肯信的。
、后记二·玉蜻蜓记
空白章
、玉蜻蜓计(一)
珩妤倚靠在雕刻着梅花纹络的白石栏上,斜向里侧歪着身子手缩在袖子里,又将袖子遮掩在嘴唇上,略微低着头,嘴角上挑着些笑,听堇儿连珠炮一样地跟她说话。皇后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在送亲之日前将这事儿给急匆匆地结了。
终归这事是没出的了那合欢殿上去来,珩妤抬起了眼皮,没精打采地扫了滔滔不绝的堇儿一眼。兴许皇后对漪澜殿也起了些疑心的,可偏生急促里抓了管瑶应付。血蝙蝠并不是管瑶放的,这一点珩妤是知道的。但是芮皇后为何硬要推给她,珩妤想,兴许是管瑶还犯着其他罪过。
“合该她出事。”堇儿站在对面眉飞色舞地说着,“瞧她那副张狂劲儿,平日里还不知开罪了多少人去。旁的姑娘素里整个宠欺个新的,再怎么闹也有个数。哪有她这样心毒,生生将人往死里逼。这厢可好了,浣衣局是甚么地方,多错少歇的,眼瞧着吧,没有个把月的且回不来呢。她那些脏心眼子,正该往那里好好洗洗。”
又或者皇后是有别的心思罢,珩妤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堇儿的话,心里头暗自盘算。息夫人与芮皇后之间的利害关系,她多少看出点苗头。也许,皇后是积着什么手段,等着时机再发罢。“哼”珩妤从鼻子里轻轻叹了一声。管他的呢,她想。
反正再过三日她就要嫁到燕国去了,山高水长的,这些扯皮连筋的事可也再别想往她身上赖。说来是为三皇子当一遭细作,实则里也能救一家性命,如此说来,倒也划算。什么皇家手足之情,她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别人那些。
台阶旁的横切白仿玉色石砖围着根的玉兰,从枝头掉落几瓣尖上稍嫌枯黄的花片来。珩妤略微偏了头,将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天到底还是暖起来了。大概也就这几日了吧,樱桃也是时候泛起红来,从皮上咬一点尚嫌酸涩,靠近核的地方应该已经甜了。
珩妤忽然想要饮酒,她把手拿起来托在脸颊上,将自己的脑袋扶正。堇儿正说着,一回神见珩妤直了上身要走,立刻收了话头,伸出胳膊来搀扶。珩妤稍稍抬起手来摆了摆,刺着玉兰纹样的宽大衣袖顺着手腕滑落到小臂上去。
堇儿知趣地原地站住,看着珩妤湖蓝缎子衣襟上的白色云纹从收紧慢慢地舒展开,转而又收紧了去。不禁心底泛起了微弱的嫉妒,用指尖掐住了自己紧窄的袖管,往宽里扯了扯,也描摹珩妤的样子,挑了挑眉,将手垂着任由其没骨头样地随着身子摆,一步三晃地往殿内走去。
自从皇后下了旨意操办起燕王的送亲仪式起,内监局就不断地往漪澜殿上翻新物件。窗棂子上蒙着的绿纱还倒也有些讲究,似乎叫个甚么蝉翅新雨,名字有些匠气了,颜色倒自然的很,脆生生地好看。隔着碧纱能看见偶尔有飘忽的花瓣从木格边沿跌落到细流的水中去,一直顺着波澜弯曲地前行,也有到半路就被草尖勾住的,稀稀疏疏地背向池中石头山上假的瀑布流走,绕有些残春的意味。
珩妤走到床榻上去,弯下身将脸帖服到枕头上去,嘴角微微向上翘。人呐,总归不能老实等着被欺负了,还是硬气些好。不知怎地,珩妤忽然喜气起来,腾地坐起身,像个十二三才知道春绪的小姑娘一样,用两只手的指头尖儿捏着蒙着枕头的大长方绣帕,笑嘻嘻的反复看了,过一会儿又仰起头来,将绣帕盖上来蒙住了脸,咯咯乐了起来。
堇儿跟着走进了内殿,可没往里来,只隔着屏风探出半个脸来,两只眼睛生生盯住珩妤,像是被她的魂儿付了身一样,也跟着痴痴笑了起来。内殿的门口伺候的小宫女是这个月才教习好,配到宫里来的。见着漪澜殿上下都成日苦着脸,没个喜气,心里头也憋闷的紧。今日见这位堇儿姐姐笑的开心,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几声。
“啐。”堇儿半回头来唾了她一口,低声训道:“你个痴儿,笑甚!”面上倒也不见真的生气,只斜斜挑了眼梢,似实似虚地瞥了小宫女一眼。小宫女一缩脖儿,将头往回收,偏髻撞在了门扇上,小宫女只一吐舌头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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