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莫忘》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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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林赶到西宁的时候,机场灯火通明,丝毫没有高原暗夜本有的宁静。民航早已全线临时管制,跑道和航道提供抢险部队和专门航班用以运输抢险救灾的部队官兵、协调单位的工作人员以及急需物资。民航航班大量延误或取消,机场被滞留的旅客为数不少,能降下的航班寥寥无几,更别说顺利起飞的。如织人流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停机坪上早已等候着前来接蒋东林的军区的车,林政委是蒋爷爷的老部下,看到蒋东林走出机舱,就迎了上去。一路上,林政委都在跟蒋东林描述现在玉树的灾后情况,派出去专门找杨沫的人已经赶到了那,蒋东林听着地震灾后的情况,揪着的心更觉生疼起来。电话,一直在拨,杨沫那边,永远关机。
再见到杨沫父母的时候,二老比上次见到时苍老了许多,杨沫父亲两鬓仿佛一夜染白,倒比上次见到好似老了10岁,杨沫妈妈还是止不住地抹眼泪,蒋东林看在眼里,心下更不是滋味。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却还是忍着心里万分的焦急与苦痛,抚慰他们在西宁等消息,自己去玉树寻找杨沫。杨沫父亲仍旧冷眼相待,母亲一边抹泪一边恳求,无论如何也要一同前往,活要见人,死,也要亲自把女儿的尸骨找回来。
西宁往玉树县走,还没到一半的路途,就已经军事管制了,来往车辆一律禁行。军区的车挂上特殊通行证,越往里走,蒋东林和杨沫父母的心就越往下沉。四月本是芳菲天,但高原的春意却并不盎然,灰蒙蒙的天连着灰蒙蒙的地,没有几丝绿意。再往里走,县城外围的地方已经陆陆续续搭起了应灾帐篷,或悲痛、或麻木的人们散座期间,县城里却是触目之处皆惊心,震碎铺面而来,找不到一条完整的路,找不到一座完整的屋,找人的,救人的,穿梭混乱的人群夹杂着时不时散出的震天的哭喊声,血迹处处可见,遍地废墟中,弥漫着灰尘和石灰消毒粉混合的味道。
蒋东林再也按捺不住,第一个下车就往帐篷点跑去,一座座、一间间,多数都是藏民的脸,每个人都在哭泣,每个人都絮絮叨叨诉说着什么,但哪里有杨沫的影子?越往后找,杨沫妈妈的哭声越大起来,她在活的人里找不到自己的女儿,她不信杨沫会躺在那堆再不会说话的人中间。
站在临时停尸场前,杨沫妈妈一下就瘫软了下来,泣不成声间竟然拉不住蒋东林的衣角。杨沫爸爸也有些站不住,开始止不住老泪纵横,蒋东林一把接住杨沫妈妈瘫下去的身子,死命搂了搂她,说:“阿姨,我去。你们等着。”
临时停尸场设在靠山的一片空地上,藏族人很多信奉天葬或水葬,来这祭奠烧纸的倒不多,只有寥寥几个家属,在躺着的尸身边嚎啕哭泣。死灰一般的土色和光秃秃的山堆,衬得这里更加死寂,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冰冰凉凉地吹过蒋东林的脸颊。
镜片已经模糊了,蒋东林有点看不清前路。这是从没有经历过的场面,生与死,就在眼前,只有一线之隔,触手可及。蒋东林心里一百分、一千分、一万分的害怕,害怕那几百具尸身中就有自己朝思暮想,到最后爱到深处不可自拔的那个。短短的一段甬道,走起来却仿若漫无止境的修罗路,步步锥心,周遭仿佛百鬼夜行,狰面獠牙直要吞了他的一颗心。脚下却停不住,往前走,一步、一步、再一步。
蹲下去,揭开积满雨水的塑料裹尸布,蒋东林真正体会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虽血液仿佛凝固,却也挺着直视了过去。
不是,不是杨沫。
一具,一具,再一具。不是,不是杨沫。
杨沫妈妈的哭声此时听起来遥远又飘渺,却还是悠悠地传入蒋东林的耳朵,一声一声,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他的心。雨渐渐大起来,打在塑料裹尸布上的声音悉悉簌簌,让人胆寒。蒋东林开始像疯了一样,揭开一具又一具裹尸布。没有,没有杨沫。不是,不是杨沫。
天已经黑了,雨,却还在下。在去往帐篷点的车上,相对无言,蒋东林感觉从未有过的瘫软和疲惫。停尸场仿若最惨烈的修罗场,几百具尸体整齐罗列,只一张薄薄的裹尸布,就阻隔了生死。蒋东林一张张裹尸布揭过去,一具具尸身找过去,很多都残破不全,血肉模糊,叫人直欲作呕。他心情早已破碎不堪,却还是庆幸其中没有杨沫,所有人都燃着一丝希望,却又时不时陷入绝望。死亡人数和失踪人数都在继续增加,他怕,怕那一堆堆废墟中,一片片瓦砾下埋着他的沫沫,她是不是很痛?她是不是在无尽的暗夜里一遍遍喊过自己的名字?蒋东林不敢深想,他就要疯了,就要狂了,就要碎了……
应急帐篷里仍旧是那样,哭泣的、麻木的、组织救援的,纷乱嘈杂,人头攒动。
部队陪同的军官早弄了一些热食给他们,但哪里吃得下,哪里有胃口。杨沫妈妈已经哭到没有眼泪,抽泣却停不住,杨沫爸爸在一边安慰,却也禁不住还是泪流满面。蒋东林想点根烟,无奈手总是微微发颤,几次也没有点着,一急之下,就揉了烟头,静坐无言。
一个小姑娘跑了进来,看了一圈,就径直跑去蒋东林面前拉住了他的衣角。小姑娘10岁左右年纪,红着脸喘着气,就用生涩的汉语说到:“沫沫姐姐……去结古寺……之前……。”许是汉语实在不足以表达她想说的意思,最后竟急得用藏语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蒋东林握着小姑娘的肩,只听清楚“沫沫”和“结古寺”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拿起车钥匙就出了帐篷。震区一到晚上,再往县城里走几乎就开不动车了,分不清哪里有路哪里是废墟,到处一片死夜一般的黑,只有星星点点的一些救援的灯火,在废墟堆上还没有灭。蒋东林等不及车绕道开去结古寺,就要下车步行去。杨沫父母也要跟着下车,却被蒋东林拦住了:“叔叔阿姨,天太黑了,你们坐车,我先去。”
结古寺本是一座辉煌的寺庙,黄瓦青砖,是青海地区的圣庙。此时却震碎非常,支离瓦解,若不是黄瓦散发出悠悠的金色的光,几不能辨。寺庙原址上还有一些救援部队和僧侣在挖掘着什么,却甚是寥寥。蒋东林看着这一片碎瓦残木,再也忍耐不住,吼了一声就飞奔过去。
夜,更浓了;雨,更大了;零星的救援灯火早已灭了。蒋东林不记得挖了多少时间,辨不清这到底是哪个方向,只是一遍遍呼喊,一次次抡镐。
死寂的夜,没有给他一点回应,除了远方偶尔响起的兽的声音。
“蒋先生,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咱们再来……”
“东林……别挖了,别挖了……太黑了,等天亮了吧……”杨沫爸爸哭着喊他。
“不行,雨这么大,天这么冷,沫沫会害怕的,我要找到她,我要带她回去……”雨水和泪水早已分辨不清,嘴边咸涩交杂,蒋东林只是一镐一镐抡起铁锹,不管人如何劝说,眼里只有碎瓦残木,那下面,是他的沫沫。他怎能留她独自在此,他不能。
记不得什么时候就挖卷了铁锹;记不得什么时候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用手挖细细的沙土和残缺的木头。一个指头破了,两个指头破了,两手都挖破了血,不记得了,没感觉了,蒋东林觉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沫沫就在这下面,他要找到她,他要带她回家。
不记得什么时候杨沫爸爸妈妈就上来死命拉扯他上车,给他倒了杯热水,蒋东林却颤抖着手有些接不住。恍惚间,口中只是喃喃:“我要带她回去,她最怕黑了,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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