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金刀》第40章


柳逸凝视姬华池半响,双掌撑地,欲坐起来。姬华池急忙扶他,嘴角一丝很淡的笑,几乎看不见:“你又坐起来做甚么。”
柳逸却仍是坚持坐直了身子,冲姬华池展颜道:“阿池,来。”他温柔地展开双臂,让姬华池来他的臂弯中。
姬华池含羞一笑,心中百花绽开。她稍稍侧了身子,因为担心柳逸一用劲就会咯血,姬华池的身子只是虚贴着柳逸的胸膛。她的一只手藏在广袖内,又悄悄撑在地上。
“大王——”帐外有内侍禀报。
姬华池和柳逸的身子旋即分开,两人不再动作,也不再对话,帐内格外沉寂。
姬华池朗声问帐外:“什么事?”
外头内侍尖着嗓子囔道:“惠芷夫人听闻汉阳君病重,从封城赶来照顾,现今正在路上。”
帐内愈发静了,如果说刚才的沉寂是因为紧张和被惊扰,这次的沉寂却是因为尴尬与不得不具有的狼狈。
姬华池眸色顿灰,却又在下一刻坚强地重新明亮。
她身子往后坐了些,同柳逸所躺的榻离得远了些,与柳逸闲谈几句,嘱咐他关切自己身体,言语克己且疏远……柳逸听得微垂了头,唤她一声:“阿池。”
姬华池垂睑浅笑:“柳卿何事要禀?”
柳逸嚅了嚅唇,最终决定启唇,姬华池却隔空抬手,阻道:“不必言了!”
她还是要继续当楚王的。一条路,不知是走到黑,还是走到金光灿灿。
柳逸深深望了姬华池一眼,终是遂了她的意,没有再开口。
楚王探望完柳逸,便退了出去。这也是汉阳君卧榻之后,楚王唯一一次探望汉阳君。之后楚王虽然日日在王帐听疾医汇禀汉阳君病情,叮嘱一定要好生善治他。但楚王却再也没有亲自去探望过汉阳君……
起先是仆从们在照顾汉阳君,后来惠芷夫人姬华佩来了,便改由姬华佩照顾汉阳君起居。她与汉阳君到底是夫妻,日日夜夜侍候在他榻前,身与影皆不离。
听闻汉阳君的病情逐渐好转。
楚王也因惠芷夫人照顾汉阳君有功,对她连连嘉奖,除了丰厚的赏赐,还接连给予姬华佩“宜室”“淑明”的封号。楚王赏了姬华佩,又赏柳逸,道他屡建奇功,将其封地汉阳以西的三百里地全部划归给他。过了数天,楚王再封姬华佩,不仅赐予她鄂西良田六百亩,更是呼其为“孤之亲王妹”。又过五六日,楚王再封柳逸,许其在封地内可随意冶铁练盐。
柳氏夫妇的封赏一时达到顶峰,莫说楚国上下八百年,就是普天下从古至今,也未见有哪一国君王这般对臣子厚封。
楚人皆道,这是柳逸和姬华佩夫妻齐心,相互映照,方才努力挣得此殊荣。
这一日,姬华池的赏赐又送入柳逸和姬华佩共同居住的帐中。
内侍们鱼贯而入,打开由姬华池精心挑选,一箱箱全是原本在楚宫中珍藏的贵宝稀珍,琳琅耀眼,金银不过是当中最普通的。
姬华佩谢过了内侍们,又命仆人打赏他们。之后,姬华佩看了几眼珍宝,也未仔细浏览,她的心并不在珍宝上,而是笑道:“夫君,王上待我们真好。”
她等了许久,身旁无人应声。
姬华佩敛起笑容,回首望去,柳逸就坐在距离姬华佩不远处的一副带轮竹椅上,怔怔望着整箱整箱的赏赐出神。
姬华佩两边唇角挑起,冲柳逸妩声再唤:“夫君。”
柳逸仍是怔忪只瞅着珍宝看,眼神空洞,似乎耳中并未听到姬华佩的呼唤。
姬华佩的唇被牙咬着,翻卷起来:“夫君、夫君!”
柳逸终是反应过来,他自己摇着轮子,令竹椅与身一齐近前。
离得姬华佩近了,柳逸含笑问道:“阿佩,你唤我何事?”
姬华佩本来要说许多话,顷刻间却全没了兴趣。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似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你把我心放哪啊……”
姬华佩发出的声音很细小,但柳逸仍是听见了,他的笑容稍显迟滞,僵在脸上。
“你我虽然——”姬华佩锁起眉头:“哪怕——”她欲言又止:“就算——不管——”姬华佩接连二三换了词语,却依旧道不尽。
最后,她干脆对准柳逸双眸,灼灼说了一句话:“但我们是结发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皿国庆快乐!
、第二十九章
柳逸沉默半响,苦笑道:“我知。”
“唉。”一声叹息,不知道是柳逸叹的,还是姬华佩叹的,轻轻浅浅,分不清。
一盏茶的功夫,柳逸摇着竹椅出去了。姬华佩站起身来,本欲扶住柳逸椅背,推他出去。但是不知怎地,姬华佩听见椅轮的轱辘响,心头忽然有些荒凉。姬华佩就定定站在原地,任由柳逸自己摇椅出去了。
柳逸去到帐外,今日无阳,刚下过一场雨,呼吸吐纳间可以闻到芳草和树木的清香。柳逸恨恨吸了几口气,却依旧难解胸闷。
他反倒用力过猛,又是一口血咯出来:“咳——”
少顷,低头的柳逸瞧见视线里出现一张素白绢帕,上头绣了赤色九凤和玄黑蟠龙。柳逸并未接过帕子,而是立刻抬头,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阿池!”
他半个月没见到她了,平日里和风罩烟的一双眼,这一刻也变得灼灼,贪念她的面庞,看不够,看不完。
姬华池脚下向后退了半步,手臂却往前伸了些,虽然生疏,却非要将素帕递给柳逸。
柳逸怎么会不懂姬华池?他接过来姬华池的手帕,擦去了唇角血迹,果然,待柳逸一切做完,姬华池才开口道:“柳卿身子不好,平日里须注意些,切莫大动。”
柳逸不喜不悲,轻轻又唤姬华池一声:“阿池。”
这一声唤若钥若匙,骤然开启了姬华池心扉的大门,这半个月来,她何尝不是有许多的话想多柳逸说?
但是姬华池强忍住所有情绪,故意皱眉,做出微恼的样子:“柳卿有何事要禀?”
柳逸低头,望着地上的草笑:“你没有再来看过我了。”
他说得平缓,似乎只是呈述,并不强求什么——知道有许多人和事,强求不来。
“近来政事繁忙,秦赵那边的军务也在收尾阶段,毕竟是吾楚再收一国……”姬华池张口就来,滔滔道:“孤实是抽不开身。但孤虽人未至……这些天孤对柳卿和王妹的封赏,柳卿以为如何?”
在她的设想中,接下来,柳逸会谦虚道一句类似“臣身为楚民,当毕生为楚效忠,王上的赏赐臣实在受之有愧”的话,然后她便可以说“柳卿不必惶恐,这是你应得的”。
如此客套往来,而后两散。
谁料柳逸抬起头,凝视着姬华池道:“阿池,你陪我站会吧。”
他的目光和言语突然间全部带了央求的味道,姬华池一时受不住,心虚波动下脱口而出:“你让孤站在这里做什么?”
刹那激动,姬华池怅然挑起一双长眉,直飞入高髻鬓角,笑中带颤问柳逸:“孤凭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姬华池一面唇中吐出这句话,一面心底问自己:明明一个女人的热情和爱恋是有限的。次数,长短都有限。她明明在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就对魏匡爱得死去活来,奋不顾身了一次。她以为自己所有贪嗔痴都燃烧殆尽了,缘何还会对柳逸复燃?
且这一次的火和思恋一起疯狂蔓延,已成燎原。
姬华池觉得胸闷心悸,不由得伸手捋了捋胸口,顺气。
姬华池拉下脸来的时候,始终注视着她的柳逸,发现他的女王……鼻翼两侧已经隐现两道浅沟,眼角亦有憔悴细纹。
雪胸还是雪胸,酥腰仍是酥腰,她面庞上的皮肤却依旧掩不住的老去。
衬上她发髻上插着的两柄镶金嵌翡九凤簪,腕中的白玉镯,指上的各色宝石戒指……说到底不过八个字:珠光宝气,年华不在。
可是有时候年华本无意改变什么呢,人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走了哪条路,还是自己选的吧。
千感万慨,柳逸想叹息一声,不得叹,不可叹,不能叹。
他缓缓笑道:“是微臣斗胆了,王上息怒。”
姬华池转身,渐行与柳逸渐远,独自归于王帐。
……
重伤的汉阳君柳逸虽然腿疾难愈,但气色到底是一天比一天天更好。待柳逸不再经常咯血之后,便向楚王姬华池请归封城,继续留守东线。而柯孤云好手好脚,马上神勇,便为姬华池调去前线,征伐冲锋。至于西线和新收的秦赵疆土……柳逸向姬华池举荐了十数人,有文有武,皆既忠且义,姬华池用得颇为得心应手。
姬华池干脆任命柳逸为令尹,全权选拨楚国上下的贤才。
三年后,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批秦人与赵人被消灭,楚国趋近一统,只有最北角尚余一燕……
六年后,燕国俯首称臣。
姬华池登基称帝,睥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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