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第14章


“既然怕不孤单,那我走了。”他长叹一声,整了整因蹲下而皱起的衣衫。
“不送。”缓缓闭起双眼,幻想两道清泪顺着面颊悄然滑落。
回头一望,他的身形顿了顿:“你知道,师父让你静思己过,而以往静思的弟子都是几日不进水米的。”
嗨师兄,用得着不好意思么……
“倘若我私自送食,岂非明显违背师命?”
泪干了,干了……
“这种事,只有小说里无所不能的师兄才做得出。”
现实中的师兄只会对落难的同门嘲讽之奚落之幸灾乐祸之。
没有关系,我已在想象中完成若干场盛宴,都是推不掉的应酬啊……虽然这种闭上眼睛拥有整个世界的想法很有些廉价。
“但是,为什么你会相信我就这么不够意思呢?”他骤然停下脚步,瞄我一眼。
因为你也没怎么有意思过啊:“我真的没有力气了,你回吧,就算饿死也让我清清静静的瞑目。”
“肉包子也不要么。”
“不要。”
都懒得想肉包子是什么。
猛然间,我恢复清醒的意识,阴沉的笑容划破这深不见底的黑夜:“拿来。”
终于明白有奶就是娘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当你饿得两眼放光口水涟涟,任何一种给予食物的生物在你面前的形象都会刹那间光芒万丈,神圣不可方物。
“为什么早不拿?”满足地打一个饱嗝。
他若有所思:“从江都回来时,那边正闹水患,朝廷征调大批粮饷赈灾,又出动都府兵力解救百姓,同行的还有若干文官,只见这边救出一人那边一帮人蜂拥而至,争相询问奄奄一息的百姓感受如何,于是那些被问到的人都是你方才那副神情。”
嗯哼,很好理解。
比如你被抢了,又给人连砍几刀,血泊中有人救下了你,当你终于含泪庆幸自己大难不死时,突然冒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代表不甚良好的治安一脸感同身受地问:“你现在觉得怎样?”你会不会马上问候他家人,然后暴跳如雷外加面目狰狞地反问:“你觉得我该怎样啊?!”
“朝廷派人弄点儿歌功颂德的东西我不反对,可它真把自个儿当恩人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哪年哪月,老百姓的赋税少过一厘?你一次不交试试,聚众抗议试试,派兵镇压的速度绝对比赈灾迅猛数倍。
人民是被虐待惯了的家畜,人祸时被迅速消灭于无形来不及叫唤一声,天灾时还要配合朝廷宣传,装点门面维持光鲜。
“想什么呢,一脸忧国忧民。”
“人果然填饱肚子就开始对这个世界的思考。”
子洛忍笑:“思考出什么了?”
丝丝吸着冷气:“包子吃完,你在我眼前就很多余。”
“你就不会站起来活动会儿?”
“不好意思,我还真就挺没出息。”是的,我不敢。
“从什么时候起你戒掉偷奸耍滑了?”
郑重地点头:“就像戒掉思念。”
他一副被人踩到尾巴的痛楚之色。
其实我对自己这次半赢的状态已经很不好启齿,没想到这厮比我高明不了多少,江都往返一趟,正经任务没完成不说,还爱上了一个女人。
赫赫有名的江都一霸宋山彤的幺妹,宋红娟。
这个女人的辛辣程度罄竹难书。
“我一直在想,是否爱上这女子的男人本身就具有非凡的勇气?”
“小声点,这件事除了你没人知道。”
也就我乐意和他狼狈为奸,所以不必觉得荣幸:“那么多温柔可人的女孩子,为什么都入不了您的法眼呢?”
他直截了当地道:“因为她不做作。”
我笑了,也就是说世间绝大多数女子都很做作?尤其遇到适龄多金未婚男子时。
可您弄得人家倾家荡产不得安生,就算宋小姐对你一往情深情愿追随,人家哥哥也未必不想将你开膛破肚五马分尸。
就算您是为了一方百姓除了一害,也是一码归一码的事儿。
许是勾起了惆怅,又许是不愿见到我越发狼狈的样子,子洛终于起身离开,留下一片夜色供我长叹。他说的对,四周总算归于安静时,我也总算十分地感到寂寞。疼痛中时而极度清醒,多数时候只是迷迷糊糊,耳边不时飘过师父的质疑——你真的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负不了责,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与事的底线。
想来他也看得出,这件案子除了横生枝节的洪洛和心上人,我并没有尽全力。
虽然翡翠观音还是被人安全送抵京城,献至太后手中,虽然圣上也对陆御史初出茅庐的高足予以嘉奖,却仍然不足以结案。好在师父没有笑眯眯地问一句——你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自始至终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你对他人甚是仁慈,那就只有咬紧牙关对自己残忍些了。”
所以你去面壁思过吧。
后来我曾不止一次地分析自己当时的行为,隐约觉得其实还是单纯地想以一次成人之美,对即将逝去的天真的自己含笑而别。所以心中虽感遗憾,不曾有悔。
第18章 第 18 章 行人过尽烟光远
“包子好吃吗?”
看着眼前突然笼罩我的阴影,干了生平第无数次傻事,下意识对偷吃行为作出肯定:“好吃。”
大师兄汗颜无语。
说来也怪,和他相处的感觉始终和师父一样,区别于与子洛自然而然的狼狈为奸。有些事你很清楚地知道不能全盘托出,虽不至招之什么后果,可潜意识是令人猜不着摸不透的东西。
“那也别只顾着吃。”他背着手,一脸的长者风范。
我一味称是。
他的手终于回到身前,双手拖着一个小小的紫砂锅:“也得喝啊——”
揭开盖碗,一股令人欲仙欲死的香气轻柔钻进鼻间,排骨汤的浓郁与萝卜的清香彼此纠缠融合,肉包子弥补不了的饥渴瞬间将我征服。
错愕地看着这一切,不相信这些出自一向以首徒自居典范自律的大师兄之手:“……师父会知道的。”
“是不是跪傻了?”他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的头发:“他不默认我又如何能来,倘若真想施以重罚,子洛的肉包子又怎会落到你肚里?”
一想也是啊,还是太天真。平时也不是这样脑袋不拐弯,大概真是跪傻了。
“明天好好休息,吃饱了睡一觉,后天就要启程。”
差点儿被一块巨大的萝卜噎到:“这么快?”
“子洛已经出发了,给你送饭之后。”大师兄苦笑:“我回来复命,过些日子也须长住一个地方。我们都是陀螺附体,转起来就很难停下吧。”
忽然有些伤感。诚然和大师兄仍然做不到互相欣赏,但不影响一旦遇险同样能够成为生死之交,这样的存在就像亲人,你不可能完全认同亲人的为人处世生活习惯,却可以一边忍受一边肝胆相照形影不离。若有一天他们离我而去,很难忍住有泪如倾。
“这一次,你需要接近一个人。”大师兄道:“这个人叫岑静。”
娶妻当娶岑静,嫁人当嫁季晨嘛,幼时便听闻两个未婚男女中出类拔萃之辈的盛名,时光荏苒,岑静已然嫁作人妇,夫婿便是现今杭州盐务总办裴彦光。世间才女的楷模若干年后儿女成群,不知还没有当年文采斐然动九州的风范。
“这个女人有问题?”
“的确有。”于然顿了顿:“不过,是她丈夫。”
“裴彦光数十年来以清廉著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心里装着的只有百姓疾苦,相传他已十年没有穿过一件新衣,官饷悉数用来赈济无家可归的灾民。”
“可他近日暗中派人兑换了大量黄金,而京城最大的钱庄设在杭州分号的老板,是我们的人。”
白银兑黄金,一般只为了出远门或易地定居,非急用通常不换,因为这中间的兑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兑的越多亏的越多,裴大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家族生意需要周转:“多少两?”
大师兄轻声说了一个数,吓得我冒汗。
又一个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堕落了……
其实这世道早已没有尧舜禹汤,更早已没有所谓的忠诚烈士,世人无利不起早,最关心莫过于何处生财,读书人考取功名者尚可,纵有满腹经纶却清贫者还不如路边卖烧饼的,我朝虽自比天朝上国,却不知从何时起渐渐的道德薄弱重利轻义,全然没有外邦推崇的那般国泰民安欣欣向荣。
总是不知不觉对这壮丽山河哀其不幸,对这萎靡皇权怒其不争:“一旦查实,按兵不动还是——”
“根据你呈上的证据。”他拍拍我的肩:“等待消息,如果接到就地处决的命令,会有人协助你动手。”
“一个文官,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会轻易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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