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梓归》第54章

狄秋侬看着她，静默许久，嘴角含笑。
微微转身，她抬手抚琴，琴声呜咽，已是换了另一首曲子，琴声婉转，诉尽缠绵悱恻，弦起弦落间，手法娴熟，这曲子在她手下已弹了不计其数。千弦微眯着双眼，探究看向弹琴的女子。她的神色并不似曲中的哀凉缠绵，而是带着一股平静恬淡。
这般的女子，岂是甘心沦落风尘的女子？千弦心下疑惑，这秋侬并不似张期期般浓妆艳抹，抬眼说话间尽是勾人媚色。她静坐捻琴，身上无时无刻散发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冰冰冷冷的，却又带着洞察的犀利目光。
真正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一曲方罢，狄秋侬抬手胡乱拨弦，看着面前的人，眼中的洞悉之色更加明显。
“不知这曲千秋岁，千弦姑娘听得可合乎心意？”
千弦心中一跳，眸中已是带了几分诧异。到了嘴边的问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她迟疑看着狄秋侬，露出迷茫神色。
“是个哑巴？”嫣然一笑，狄秋侬起身缓步走来。
“你扮成了这副模样，寻常人轻易认不出来，可是我却认得。”她停下脚步，轻描淡写道：“一者，初见之时，你送我一日魂，那药可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
千弦此时心中已然掀起了惊天大浪，她呆立原地，只觉得脑中好似被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轰隆隆响得厉害。
耳边狄秋侬娇笑一声，美目一抬，风情万种。
“二者，姑娘知晓我的来历，我自然也要好好了解你才是。”
“这第三嘛……”她漫不经心瞅着千弦，道：“夜白来此，偶尔也会说起你。”
轻轻转身，长裙旖旎在地。她走至桌旁，指尖轻轻叩打在桌子，沉吟片刻。
“你又是打听比翼春来历的？”
美目一撇，狄秋侬等了片刻，见千弦依然不动声色，她懒洋洋接着说道：“你莫要枉费心机了，这一年来，夜白也没少来，他不也一无所得？”
狄秋侬顾盼之间，从容优雅。端起凉茶轻轻抿了一小口，眼中尽是洞穿的得意神色，她对着千弦眨了眨眼睛，咧嘴一笑。
“怎么，你还是要继续装聋作哑？”
轻叹口气，她凑在千弦耳旁，低声道：“若你犹自不死心，倒是可以将计就计，不过……”狄秋侬话音一转，大声说着，好似非要让所有人听见不可。
“你既然自投罗网，来了柳巷，又岂能轻易全身而退？”
门吱呀一响，狄秋侬假意吃了一惊，她睁着无辜大眼，声音娇柔可人。
“妈妈如何会在此处？”扭头看了千弦一眼，狄秋侬做势懒懒打了个哈欠，道：“女儿正要寻妈妈去，今日女儿有些乏……”
说着，她将千弦让了出去，不由分说随手将门掩上了。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
张期期敷衍拍了拍门。又等了片刻，里面并没有任何动静，她无奈叹了一口气。
“这位公子莫要见怪，我家秋娘让我宠坏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你且在楼中休息片刻，可好？”
千弦沉默点了点头。虽知张期期将她留下，必有所图。然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戏演完。
诚如狄秋侬所说，自投罗网，又岂能轻易全身而退？
回到客房中，天色尚早。千弦百无聊赖躺在了床上，怔怔盯着帐顶，狄秋侬的一席话反复回响在脑海之中，她觉得一阵恍惚。
十年如一梦。此时，无论她再如何回想，那些过往一丝不存，消失得干干净净。暗叹一声，她任由着心中彷徨滋生，啃噬着四肢百骸。闭着双眼，并非因为想睡，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身心交瘁。
脑中混混沌沌的，好似身陷在泥淖中，动弹不得。渐次闪过一些片段，待她以为是想起了些什么，仔细一想，却又都是近日发生的种种。
千弦心生烦闷，哗的一声将自己闷在被子中。黑暗骤然袭来，此刻，她反而看明白了，脑中闪过的片段，原来是他……
初次见他，他站在另一棵树上，那背影孤寂而萧瑟。
再次相遇，他尾随长孙易而来，她并没有细看，如今想来，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饱含着苦涩。
风暴来时，他看透了她内心的恐惧，毫不犹豫带着她飞跃狂风，窒息一般的感觉，她还道是因为风大……
原来不是。
后来，他离开了。她才后知后觉，心好像就此空了一块。
其实，她隐隐知道，只是，她不愿提及。
不能想起，又何苦多做探究……
若狄秋侬所言非虚……那他，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一步步相伴相随，最后又独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不知身是客
失城仙夷，四大巫将由来已久。
怀音潇洒不羁，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温和爱笑，而仙夷中的孩子也最与他亲近。
鸿偶为三尾火鸢化身，浑身通红，持有三命，生来灵气逼人。
单铎出尘恬淡，仿若仙人，额间有四片花瓣样子的黑色印记，传闻，若是解开可毁天灭地，引得人间浩劫无数。
而龄九空却是其貌不扬，天生沉闷性子。
这四人，来自洪荒岁月以前，守护仙夷一族已有上百年。
传闻，巫将怀音与鸿偶，其二人得自上千年前，仙夷至尊长老的传承。单铎却是传自万古之前，圣鼎火灵子，云图的毕生之力。
唯一来历不明的，便是巫将龄九空。他自来漂泊无踪，偶然间，南山月外出找到了他，并带回仙夷。
他说自己姓龄，名九空，可从不说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龄九空，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实为四大巫将之首，众人并不清楚他何来这等修为。只知，他与其他巫将不同，九空每三年要沉睡一次，一睡便是三年，循环往复，除此，并未有任何特别之处。
龄九空自回了仙夷，便在仙夷掀起轩然大波，而仙夷一族，但凡老一辈人提起他皆是面色不善，咬牙切齿。
传闻，第一个三年，他自沉睡中醒来，那时正逢瑶郢大祸，他却冷眼旁观，更是从中作梗。
此后，他自沉于翊川河中，一睡不醒。
青丝变发白，红颜枯骨。时间一晃，便是近百年。
那一天，他一如既往在沉睡中醒来。淙淙流水清越激扬，他目光空洞望着蔚蓝天色，阳光并不刺眼，照耀在脸上，带着暖意，九空随水漂流，昏昏欲睡。
耳边忽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你就是九空？”
他眉梢一动，眼前是漆黑明亮的双眸，干净纯澈。女童正趴在河畔，好奇打量着他。
许是太久没人注意到他，莫名恐惧忽然涌上心头，他好似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迅速沉入水中。
扑通一声，水面上波纹剧烈晃动着。女童疑惑看着，轻咦一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事就此揭过。
第二年，不同寻常的事，却发生了。
夜深人静，九空独自回到仙夷。他徘徊在黑夜中，好似在寻找谁。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九空沉吟了一会儿，目露果断。那一天，太阳刚刚升起，仙夷圣巫一脉，再没人醒过来。
九空也离开了，带着上百人的幻梦，从此销声匿迹。
而仙夷圣巫一脉，只有在外历练的宿西逃过一劫。
一场恶斗就此展开，持续了近一年。
那时，失城中，仅剩巫将，怀音。
不知怀音如何找到九空，只知，他最后从九空的幻梦中脱身，还救出了一名女童。
那女童，便是宿千弦……
许是龄九空对这个幼小天真的孩子心生怜爱，不忍伤害，许是三年将至，他已无力再与怀音斗下去。
总之，宿千弦是唯一从那场幻梦中活下来的人，可她身上却带着龄九空的护命灵诀。这道灵诀留在额间，化成一小圈图腾，若是不小心沾到了水，后患无穷，更是不可让人瞧见。然而，它的诡异之处，却在于，它与仙夷法诀相克……
时至今日，九空依旧沉睡，再没有醒过。
众说纷纭，颇具神话色彩，当中不乏仙夷族人因为恨意而添油加醋。
然而，他由南山月带回仙夷又背叛仙夷，此事不假。
他毒害圣巫一脉，致使其人丁单薄，也是不假。
“千千，你留在此处陪我三年可好？”
“为什么是三年？”
黑暗中，千弦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九空平淡的问话。她朝着寂静虚空默然抒出一口气。此时，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为何那般平淡如水的人，偏偏会是人们口中丧心病狂的魔头。
想起往事，她烦闷抬手揉了揉额头，自怀中掏出的一小块木雕，举在面前，眼底尽是怀念之色。
“怀音，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你……”
心中浮起一阵迷茫，无边无际的彷徨，她疲倦闭上双眼，睡意袭来。
梦中，她站在广阔无边的大地上，无风无雨。此时，正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她本能顺着那道微光缓步走去。
冷风袭来，四周豁然开朗，飞鸟嘶鸣着盘旋于天地间。走到数步，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