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成城》第68章


2004年2月,SARS突袭中国,非典病毒开始向中国周边国家扩散,引发了全球的关注。新闻电视台都报道着国内最新消息,坐在电视机前的江南一脸愁闷。才打了一个电话到家里,父母和蔼的声音与身后婆婆的严厉批评形成鲜明对比。婆婆用说她跪姿不对,腰板不直,还用折扇打她的腰,关掉了电视机。她四望着环境:榻榻米,木屐,洗手钵,石灯笼,被月光洗练的日式庭院……眼中露出了陌生寂寞的情绪。
穿着和服的婆婆和一群三姑六婆聊天,不时还挑剔她几句。她耐着性子照婆婆说的话去做,直到佐伯南穿着笔挺的西装下班回家,说了一声我回来了。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许多,赶紧站起来。但刚好这时客人也要回家,婆婆凶狠地把她拽住,批评她失礼,让她跪在地上,额头和双手贴着地面送客人出门。所以,真正和自己丈夫说上话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南,我没有办法忍受继续待在这里了。”回到卧房后,她开门见山地说道,”对于你的母亲和你的家庭,我已经努力试着去忍耐,去习惯。但这是极限了。”
他思索了许久:“……我明天再去和她说说。”
“不用。你和她谈话的次数都有一百次了吧。”她正襟危坐,像是谈判一样望着他,“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们离婚,我回中国。二,你和我搬出去住。”
他比之前更矛盾了,但刚才出去应酬完回来,看上去还有一些醉意:“我们明天谈吧。”
“好。”
她也没再勉强他,只是起身更衣准备睡觉。可是刚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从背后将她完完全全抱住:“老婆,你其实知道我离不开你。”
拍这一幕的时候申雅莉并不知道顾希城的表情。直到这一刻看着影片,她才看见了他眼中的痛苦与悲伤。他将脸颊贴在她颈窝时的表情,与多年前她提出分手时一模一样。洒落在他们身上的月光是如此冷寂,就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那之后一年,他就病死了。”
江南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画面也渐渐黯淡,又切换到了2012年阳光灿烂的直布罗陀海峡。海风吹乱了她的短发,让眯起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漂亮。她望着一望无际的深蓝海洋,用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语调说道:“他是单亲家庭,又是独生子,根本没办法离开他的母亲。但他又是不愿意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所以一直憋着不告诉我,只是天天出去喝酒解闷。他酗酒过度加过度操劳,有一天突然病倒,送到医院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侯风皱眉说道。
“主要是我当时态度太坚决了。他很害怕我回国以后不回来,又不愿意一直这么和母亲僵下去,所以一直过得不开心。日本人的亲情啊其实是很淡的,他妈说翻脸就翻脸,只要他在外住一天,她就不认这个儿子。他觉得不开心,一直背着我吃抑郁症的药。他的死其实心理占了很大因素吧。”
说到这里,婆婆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都是你,都是你这女人害死了南!他的葬礼你也别想参加!!”她用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说:“算了,不说不开心的事了。”
可是,刚一扭头,她就被侯风抱住。她错愕地往后缩了一下,对方却非常强势。侯风拍拍她的背,严肃地说:“其实心里很难过吧。我可以暂时当你的出气筒。”
她疲惫地笑了:“哪有会主动抱人的出气筒?”
“我自营自销的。侯风牌。”
“哈哈哈哈,你不要犯二了啊。”她终于笑了出来,把他推开,“好了,谢谢你。你看这里天气这么好,谁有心思缅怀过去啊,大家聊聊天而已。”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影片都在拍摄江南与侯风陷入恋情的过程,同时穿插着西班牙的风景胜地镜头。西班牙本身已经很漂亮了,经过电影后期的处理,在大荧屏上更是美得犹如神话传说中的世界。他们背着其他游客偷偷牵手,从大教堂乘坐马车附近绕城而行。古城里的鲜花无处不在,他摘了野花佯装旧式绅士送给她。白色山城的雨天里,他们试着在橄榄树下躲雨,却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坐在长椅上绘制图纸,她从旁边经过,却被他一把接住腰按在了腿上。后来他们在科尔多瓦发生了关系,她躲了他一整天,却在回酒店时被他强势地拦住。
“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在外面。我要带你回国。”他以几近命令的口吻对她说道。
因为亲热戏过多,浅辰一整个晚上都坐立不安。他那爱吃醋的恋人只要用眼角横他一下,他就会哆嗦着朝申雅莉这边靠。她被他闹得完全看不进去电影,只好像哄小动物一样把他赶回柏川身边。终于到镜头拍摄到巴塞罗那的时候,他才安分了一些。其实,没有人能忽略那个旋转在荧屏中央的庞大教堂。它长近百米,宽六十米,整体呈现米色,是学院派的新哥特式建筑。与它相比,巴塞罗那所有的建筑都渺小如蚁。它有一个外号叫“上帝的建筑”,学名是圣家堂。
人们还没从这宏伟的景观中挪开视线,下方的侯风已经牵住江南的手,与她一起在巴塞罗那的大街上漫步。可是从她的眼中看去,崭新的街道总是会被回忆的画面洗旧,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身边的侯风说了什么,她已听不见。她只看见自己与佐伯南坐在格拉西亚大道的花坛旁,进行着初次的告白。他在轻风中吻了她,身影如水墨画般浅淡,他贴着她的嘴唇说“结婚以后,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恋爱”,虽然平静地闭着眼,嘴角却天真地扬了起来。记忆中的画面仿佛野草滋生,他们好像远离了喧闹的城市,坐在只有两人的蜿蜒小道,除了他们再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他牵着她走在这个完全静止的世界,哪怕一直只是露出沉默的微笑,也像是走过了漫长的一辈子。
看着陈晓与佐伯南的过去,像是看见了自己少女时期傻傻的影子。申雅莉最后还是不忍地别过视线。
这一天过后,江南变得很沉默,她随着侯风回了国,两人在一起一年多,关系平淡却稳定。只是不巧的是,侯风向她求婚的那一天,刚好是她与佐伯南的结婚纪念日。她并没有立刻答应侯风,而是找借口一个人去了南的家乡,北海道。
黎明时天还未亮,大雪混着大雾淹没了世界。她穿着厚厚的大衣,脸被冻得通红。推开树枝穿过一片森林,树枝上挂着的积雪掉落在地,闪烁着晶莹的白光。镜头中呈现的,是一片完整的雪坡。蓝灰色的天和白色的雪好像混在了一起,已分辨不出谁是谁。远处的森林都穿上了蓝白色的外衣,置身子此,仿佛做了一场雪国的梦。
电线杆和一些柱子都被风雪吹倒了,她的短发在风中犹如草叶般舞动。眼前的景色散发着潦倒而空寂的美。整个世界都是冷冷的冰蓝与灰白,像是万物早已死去。唯一活着的颜色是红色,那是她滚动着泪珠的双眸。她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但立体音响已播放出她沙哑的独白:
“南,有一个男人走向了我。他出现以后我的生活发现了很大的改变,我告诉自己,这就是终点。毕竟你已离去九年,是时候整装准备迎接不同的旅途了。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导游吗?”
“因为只有靠这种方法,我才能一直重复走我们走过的路。这样走着,我发现自己竟然比以往有动力,就这样快乐地活下去。”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意外的平静。电影院里许多观众已在偷偷吸鼻子抹眼泪,申雅莉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影片中悲伤的自己。荧屏上镜头渐渐拉远,她的身影变得很小很小。呼啸的风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让整个画面都变成了模糊的白色。影片最初时悲伤的钢琴音乐响起,伴随着迟钝的节拍。每一次节拍声响起,都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闷闷地敲击着听众脆弱的心房。终子画面以极其缓漫的速度变暗,回归了短暂却漫长的黑色。
屏幕右下角新的数字出现:2013。
圣家堂下方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国的旅游团。江南带着新的一批中国游客也出现在这里。她指着圣家堂,拿着扩音器,用非常认真的态度向大家介绍:“各位,这就是西班牙最伟大的建筑,高迪的作品——圣家堂。它是联合国的世界遗产,从1884年就开始动工,一直修到现在,你们抬头可以看到,还是未完成品,现在请大家随我来……”
相较之前在北海道悲伤的钢琴曲,这时的音乐竟换成了R&B风的《EmpireState Of Mind》。而在这样阳光璀璨的盛夏,在这拥挤热闹的人群中,在这些魔幻怪异的却异常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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