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歌》第15章


吕子寒去了西边的一间客房。殷慧所在的客房早收拾妥当,雅洁素净,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依稀记得是停云的偏好。殷慧打发那丫头回去休息,自己却在窗前坐了下来。
她姓格火爆,停云恰相反,性格最温柔不过。当年两人在
门中交情最好,后来因萧惟谨和韩渥闹翻,停云脱出大荒门,与萧惟谨结为夫妻。从那之后,她和停云再不曾见过,一个住在这元明城的深宅大院里经历朝政翻覆带来的风刀霜剑,一个住在北海的永巷中,饮酒观月,逍遥快活。
殷慧推开窗子,只见星星点点的细碎花朵仿若沉睡。停云是木宗弟子,医道通神,对于草药花木等等最是熟悉,常常妙手施为弄出些奇怪的东西来,想必她在时这院子里是另一种光景。她不在了,连花儿也没精神了,开得七零八落的。
殷慧将手伸到窗外,摘了一朵在手里轻轻捻动片刻,取过一杯清水来,将花瓣抛进茶水里。花瓣明黄的底子掺了几星淡粉的颜色,在水里打了个旋慢慢沉没,颜色逐渐消去,再后来花瓣成了半透明的、透明的,终于如冰晶一般融在茶水里。一杯清茶略略涨上来上许,色如黄金。
殷慧呷了一口,齿颊留芳,一股幽香直透肺腑。
“十五年了,又喝到你种的茶了,”殷慧神情寥落,“可你却不在了,只剩下这些茶树了。再过几年,花色全乱的时候,这茶香可就半点不存了。”
夜风吹过茶树,花影婆娑,叶子互相摩擦沙沙作响。
殷慧一阵恍惚。记得当初年少,也曾携手扬帆出海,摄服了海上的大鲨鱼破波而行,旦夕间一去千里。花下饮茶,月下舞剑,那么快乐无忧的日子终于雨打风吹去,到如今繁华落尽,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仿佛间又是逐日海深处的小岛,一个小女孩儿在海边圆润光洁的礁石上奔跑。那是她与停云约好去岛西的穿云涧玩儿,到了约好的地方却不见停云,正焦急地四处张望,一个不小心从礁石上跌下去。
“小心!”温柔低沉的声音撞进耳中,殷慧蓦地惊醒,抬头望去,天色清亮,淡淡晨光洒在院中,映出茶树清晰疏落的身姿。
那个声音不是停云的。
“妈妈……”喃喃唤了一声,殷慧展开双手,掩盖住自己的眼睛。她突然很想知道,从万里之外的南渊深海到帝都元明城,停云有没有后悔过?离开丈夫和女儿,将自己的灵魂永远囚禁在泷川水根,母亲有没有后悔过?
、第七章 风暴前兆
一只青背雀落在积雪的院子里,在雪窝里啄了几下,什么也没找到,失望地走来走去,在洁白的积雪上留下几个浅褐色的爪印。它走到一丛鲜绿茂密的花枝下,想了想,啄下一朵淡金色的花儿,或许是觉得没什么滋味,将那花甩到一边,扑棱一声飞起,落到了面向院子打开的窗台上。
“可怜的青雀,不知道花茶的香味,却跑到窗子上找虫子吃。”窗前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低头嗅着淡金色茶水上氤氲的水雾满足地叹口气,呷了一口,闭目回味。
“那要怪师兄穿了一身青衣裳,不然它怎么会认错了你。”殷慧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秦柠那孩子跟着念余修习木系秘术还不到十年吧?这才不到五天,你精神就变这么好,又开始尖牙利嘴地取笑人了。”吕子寒虚弹了一下手指,青背雀惊得飞走,在院子里打两个转,冲天而去,“我听陆师弟说念余收了个称心的徒弟,高兴得手舞足蹈,还笑陆师弟说话夸张。”
“二师兄千挑万选的关门弟子,天份当然高。” 
吕子寒看了眼殷慧额上的几道伤口,“秦柠说你后腰中那一剑太深,要落疤的,好在额上的伤口较浅,落不了疤。”
“得了吧,”殷慧嗤笑出声,“小姑娘才担心这种事。老娘今年四十有六,是老太婆了,管它落疤不落疤的。”
“说话文雅点儿。”
“你为什么不直接叫我去死!”
“都二十多年了,怪不得你还嫁不出去,”吕子寒苦笑,“谁喜欢娶个凶巴巴的母夜叉啊。”
殷慧突然沉默不语。吕子寒这才发觉刚才那句话说的有些唐突,不禁微微后悔。殷慧自小就野得没样子,人又聪明,大祸小祸闯了无数,责罚也挨了不少。师兄弟们对这个师妹头疼多过疼爱,没少取笑她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直到殷慧长到十六七岁上,花苞打开了朵,野丫头变成了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儿,又香又艳地扎手,嫁人不嫁人的话,便没有人再提了。
“我嫁不出去也是我的事,要你管!”良久,殷慧低低咕哝了一声,似在赌气,眉宇间仍是那一股天然的骄气。
吕子寒沉默了一下,“阿慧,这次的事结束以后,和师兄一起回去吧。你心肠也真硬,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二十多年,连回去看一眼都不看。师兄弟们好多都收了徒弟,你再不回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师伯师叔呢。你以前最依赖师傅,说师兄们对你不好,只有师傅对你好。怎么?不想我们,你连师傅也不想念?”
不想念?怎么能不想念?可是自从裂门之变那个混乱血腥的夜里在紫云殿叫出那一声“我不走!师傅,我不走!若死便一起走,我绝不一个人活!”她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殷慧垂着的睫毛轻轻一闪。良久她叹了口气,以肘支头,靠在躺椅上懒洋洋道:“师兄要是去过北海,就不想去别的地方了。”
“有那么好?”吕子寒微笑。
殷慧仍保持望向窗外的动作,露出神往之色。
“每到秋天,悦州和夔州的马场的草干枯变白,放眼望去像一片白茫茫的大海,人们把那一大片地方叫做白海原。骑着马,闭上眼睛在那里奔跑,根本不用担心会撞到什么,就像在逐日海,驭使白鲸在海上奔跑……”她声音突然顿住,仿佛飞流激越的河水陡然间凝结成冰断了流。
停了片刻,她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什么时候师兄去夔州,我请师兄喝清酿吧。就怕师兄也爱上那里,赖在我那儿不肯走。”
吕子寒注视着殷慧。二十多年不见,师妹长大了,有心事了。
“这么好的地方,看来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看看。”吕子寒将眼光重新投向窗外,低声喃喃。
屋子里长久地沉寂着。雪后初霁,明丽的阳光落在积雪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风吹过庭院,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丁咚声,和茶树花叶的婆娑响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意外的闲适平静。这么晴好的天气,这么恬静的时光,身边是一别二十多年的曾经最亲近的人,这一切揉合在一起,让人觉得像在白日梦里一样。
“这几天外面有什么动静?”殷慧打破了静寂。
“很平静,没有什么异动。预定的祭期是一个月之后,到那时萧惟谨就恢复自由了,只要师傅及时赶到就可以了。”
“可是,龙脉和泷川水根的矛盾不能解决,血祭就不可能取消。”殷慧轻轻咬住下唇,“这根本是没有办法的事。” 
“其实……”吕子寒略有些迟疑。
殷慧望向他,露出狐疑的神色,“师兄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你仍然坚持刺杀吕子寒?”
“母亲的灵魂在泷川水根里,如果吕子寒实施血祭,就是将泷川水根所有的力量据为己有,那里的每一个灵魂都将被他禁锢利用。就算不为这个,也早该清理门户了吧。我母亲身为上一代的大荒之主,拥有的力量该有多强大,等吕子寒掌握了泷川水根和我母亲留存的力量,我们要清除他就更难了。”
沉默了片刻,吕子寒道:“你听说过镇魂歌吗?”
“镇魂歌么?我听过的。”
“你听过!?你在哪里听的?”吕子寒吃了一惊。
“裂门之变结束后,有一天,我去了寂灭塔。”
“你去那里干什么?”吕子寒心里掠过一阵寒意。寂灭塔里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正的死人,一种是活死人。凡是大荒弟子,死后身体的一部分会被带回塔中安葬,寂灭塔基座上那些蜂窝状的狭小墓穴填满了大荒弟子的遗骸。沿着塔中阶梯往上走,是长老们的住室和经室,经室里贮藏着浩如烟海的经卷,记录着大荒门的历史和各种各样的秘术,长老们长年居于塔上研修经文,不说话不哭笑,也绝不下塔一步,形如活死人。除了门主,任何人没有登塔查阅资料的权利,平时,除非敛葬,也不会有人上去。
殷慧慢慢转动洁白的茶盏,“如果决心远离尘世潜心研习术法,只要提出申请,通过了考试,就可以进入寂灭塔的,不是吗?”
吕子寒吸了口冷气,“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殷慧一阵沉默。那一夜,洞悉自己对师傅的感情,连她自己都懵了,万念俱灰,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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