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夫人》第15章


我喃喃道:“我想跟着你们,阿爹,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我也想去西观城,我不想在这里呆了……”
赵韶立刻插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不是还有我也在这里嘛?你跟太子说说,就说想来扶苏院听太傅讲学,怎么样?”
“说什么昏话呢。”阿爹立马否决,“东宫里规矩多,可不能还以为自己在鱼山,阿韶,你也要谨慎……”
就在这时,赵川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掀开袍袖,沉声道:“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立刻聚在我裹着纱布的手腕上,我面上有些难堪,佯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哎,这事说起来真丢人啊,话说云翳不是送了我一把玉具剑嘛,我用得很不顺手,那天可真够衰的……”
赵川抿紧了唇,阿爹亦抿紧了唇。
我及时收住了话。我总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你被太子妃欺负了?”赵韶斟酌道,又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听说太子妃是个美女,手无缚鸡之力是美女的必备特征。”
我辩道:“你蠢啊,她可以找别人揍我啊,她没力气可是有权利啊,你知道有权利的美女是很可怕的。”
“嗯,诚然诚然。”赵韶赞同地点头,“古往今来……”
“行了行了,兄弟,我们在饯别。”
“哦,对对,我刚才正伤感来着,唉,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赵韶蠢蠢地跟上我了的话题。他伤感地给大家的酒杯里斟满酒,继续酝酿情绪以烘托气氛。
我暗暗松一口气,还好这倒霉事算在蓝照儿头上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不就等同于蓝照儿找人来揍我么,找的这个人是苍宇而已。
见赵川还盯着我的手,我便端起酒杯冲他道:“英雄好汉,我等你建功立业,策马归来。”说完豪迈地一口饮尽。
他眸中忽然像黑夜中刮起暴风的海面,似要咆哮着奔涌而出,却又只是无声地在夜幕下慢慢平息,有些奇怪。我只觉得他好像有些难过,让我难以理解的难过,我渐渐开始捉摸不透他了。
阿爹问道:“你当真想跟我们走?如果你真的不想在这里呆了,我去求陛下。”
“开玩笑!我好好的太子妃不做,跑过去跟你们打仗?阿爹,我是个女儿家啊好不好,别对我这么残忍!”我恨恨说道。
“哈哈哈……”赵韶笑,“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女子啊……”
阿爹也跟着笑起来,我干咳两声,调整了一下坐姿,娇羞道:“各位大人,见笑了。”
赵川终于动了动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了一句诗,是吴兆骞流徙宁古塔时,吴梅村写的诗作:
《悲歌赠吴季子》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
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
生非生兮死非死。十三学经并学史,
生在江南长纨绮,词赋翩翩众莫比,
白璧青蝇见排诋。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
绝塞千里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
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八月龙沙雪花起,
橐驼垂腰马没耳,白骨皑皑经战垒,
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兕,
土穴偷生若蝼蚁,大鱼如山不见尾,
张鳍为风沫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
白昼相逢半人鬼。噫嘻乎悲哉!
生男聪明慎莫喜,仓颉夜哭良有以,
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好悲哀的一首诗啊,用在这里有点大材小用了。。。
还有一首,是李商隐的:
《赠白道者》
十二楼前再拜辞,灵风正满碧桃枝。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
、一出平京
苍宇从璇玑宫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眉头紧锁,匆匆进了书房,像是有什么心事,竟没注意到坐在屋内的我。
“殿下。”我站起身。
他下意识转头来看我,脸上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殿下。”我又唤他一声。
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根本没看到我,他的眼中似压着巨大的悲凉与绝望。
我从没见过苍宇这个模样。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从来温文尔雅,不论心里想什么,面上都不漏分毫,可现在竟懒得给出一个令别人舒心的表情,一定是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
“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眼下并不适合说自己的事情,便回答:“没什么事。”
他坐到一张躺椅上,半晌没有说话,屋里森然只有烛光跳跃的动静。
我一步一步挪过去,见他闭着眼睛仰面靠在椅背上,眉毛长长,下颚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胸口呼吸起伏,像睡过去一般。他自己不知道,他闭上眼睛仰面躺在那里的样子有多么迷人。
我不过盯着他看了一眼,他便迅速地睁开了眼睛。
“你的刀以后我会给你的。”他说。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低垂着眉眼,微微起身,伸出一只手来拉过我的袖子,掀开看我裹在腕上的纱布,道:“下手有些重,是我对不住你。”
“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他碰到纱布的手收了回去,一手撑住椅子抬眼看我,显得有些吃力。他说:“那你想说什么?”
我靠近一点,蹲到他面前,对着他的鼻尖说道:“殿下不是要我请师父出山吗?我人在平京,光凭着书信来往,也大概只有赵韶愿意为了本书来。我想自己回一趟鱼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日不行磨他一月,一月不行磨他一年,我皮糙肉厚,很能混,在鱼山混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到时候,师父说不定被磨得烦了,就答应了。”
他嘴角微微咧了一下,点点头。
我继续道:“从平京往西,绕过南疆,再往西经过西观城,再走一段就到西洲鱼山。正好我阿爹也要去西观城,我打算跟他们一道走……”
“好。”他重新躺回去,将手放到额上,连眼睛也一并遮住。
“殿下可有话要交代?”
“你先回去吧。”他说,“你走之前,我去霜华居找你。”
我知道他的意思,不只是说他现在很累,不要再拿这些事情烦他,他还告诉我,他去霜华居找我之前,我都不要来打扰他。
我似乎已经做不到从前的麻木无谓,在有关他的事情上,我竟已到了这样纤细敏感的地步。我不想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想变回原来的自己,嫁给他本来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如今,我也该放弃了。
有人说,世间美景令人陶醉,令人沉思,令人忘怀,令人豁达。当我行到南疆与北疆的交界青河附近时,天地间只见得翻涌变幻的云层沉沉压在头顶上,还有云层下静卧于大地之上的苍山莽原,千里之内渺无人烟,只感天地如斯浩荡,心中郁郁悉数被风吹散。
在福思道与云翳道别时,心中竟也不觉得难过,好像我们还会相见一样。他骑一匹枣红色战马,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披着黑色大氅,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直大鸟一样展翅而去。我跟着阿爹,脸上带着豪迈的笑意,夹紧马腹向着云层深处进发。
假如我也能与苍宇这样有条不紊地道别,也许我也不会那么念念不忘。
阿爹带着西府兵离开平京的时候,陛下在望雀台举行了盛大的送别仪式,穿着铁衣银甲站在队列中的我,亦是被送别的那一个。高台之上,文武百官,人影幢幢,目光所及只能隐约望见太子殿下的半片身影,身着华服,身形瘦削。他在与谁笑谈,他在与谁寒暄,他在用怎样的眼光望着台下受他检阅的将士,他又是否真的在乎,在台下有一个我,正眼中含泪与他无声告别,他又是否真的在乎,有一个那么那么喜欢着他的人想放弃了。
那时他说,在我出发之前会来霜华居找我,我等了整整一天,只等到内侍递来一封书信,信是写给师父的,他连一句珍重都没有给我。
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告诉他: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请师父出山,我会跟着阿爹守住夏侯十二城,隔着万里之遥,我会和阿爹一起镇守苍氏江山,支持你一步一步走向权利的顶峰。我会,如你所愿……
可现在,我只能将那些话全都收了起来,妥帖放在心底,他再也不会听到了,我将放弃守在他身边的机会,离开他,然后忘掉他。
到蒲镇后,因阿爹回王都呆了一段时间,军中有许多事亟待处理,且新旧西府兵需要重做安排,阿爹一回到营地便忙得团团转。赵川对我依旧冷淡,打个照面目光总是很快转到别处去,与陌生人无二致。反倒是金抟与我分外热络,他被成帝亲封为“车骑将军”,接管西观城之战中“骠骑将军”郑云翳曾率领的七千骑兵。曾在西观城之战中浴血奋战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