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夫人》第40章


“我也要他们戴上手铐和脚镣!我要他们也像囚犯那样,在路人的侧目中,走回平京!”
“就这样?”
“对!就这样!我要报复他们!我也要让他们尝一尝被捆住手脚吃喝拉撒是个什么滋味!”
“……”
云翳拄着拐杖,瘸着一条腿,缓缓走了过去,我上前要去扶他,他却与我微微错开身,固执地用一条腿和一根竹杖,拖着残破的另一条腿,努力交换着身体的重心,一步一步往前走了过去。那两名黑衣男子也走了过来,跪地向他行礼。
我快速到马车上取了手铐和脚链,将手铐递给云翳,自己拿脚链蹲到地上给其中一人戴上脚链。云翳斜眼看了看我,笑了笑,伸手拉过另一个黑衣男子的双手,慢悠悠将那个男子的手绑了起来。
那两个黑衣男子均低头默不作声,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其中一个竟乖乖地掏出手铐脚镣的钥匙,递交到云翳手上。
云翳盯着那两个人看了一会儿,接过钥匙又直接扔给了我。
我狠狠踢了黑衣男子两脚,恶声恶气道:“快滚去见你们主子吧。”
那两人看了对方一眼,低垂着眼眸,对云翳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回走掉了。
云翳叹了口气,边往回走边对我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跟我一起来云川,费心费力晃了一大圈,闲惹了一肚子气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得简单,可当初我哪里想到,那个病秧子病好了以后是这么个德行。”我叉着腰,也叹了口气,“唉,如今你我都是无亲无故之人了,以后我们就好好地在这里相依为命吧。”
云翳笑了笑,不答话,只一门心思地拄着拐杖往前走。
街边的那些载歌载舞的姑娘们也开始跟着移动舞步往前行进起来,鼓乐声越来越大,我这才注意到街市两侧的矮楼上均站着人。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我没见过的乐器,敲敲打打,边含笑看着我们,边投入万分地演奏着。鼓点异常欢快,姑娘的舞步也越发轻盈欢畅,人人脸上都带着毫无保留的笑颜。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地歌唱,歌声穿过云霄,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感谢上苍。
我也被他们涂抹上了那种热烈的情绪,忍不住哼哼着跟在他们中间跳了起来。那舞步并不难,我很快学得有模有样,一会儿跳到队伍前面一会儿落到后面,蹦蹦跳跳,摇头摆尾,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于是又跑回去围着云翳一阵乱舞。他边歪瘸着腿走着,边笑眯眯地看我,我也越发开心,嘴巴咧得大大的,也不知在大笑还是在唱歌。
这一刻,我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来到云川的,忘记了那一路走来的绝望,我也好像忘记了自己在来云川之前遇到的一切,好像从睁眼面世的那一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人生几番起落,重头在这里开始似乎也不错。
云川比起鱼山、东洲两地,美得更加惊心动魄。有大片大片的梯田,有满山的茶园,千峰耸立于浩淼江水中,水曲天窄,山水相映如画,行船水上,犹似行于青山顶。行至江水深处,扣船登岸,更有古老渔村,每到傍晚,红霞满天,水也五彩纷呈。老渔夫撑着竹筏打渔归来,江上零星几点渔火,峡谷中鸬鹚粗哑的叫声,伴着渔夫嘹亮的歌声,在平静的江水上飘荡,恍若人间仙境。
我有时起早起去爬山,到山顶看日出,看第一缕阳光洒在山川绿洲上;有时候,走入深山只为捡漂亮的石头;有时则行船水上,跟着老渔夫打渔,将自己打到的鱼做成美味;有时也会去茶园采茶,跟着茶农学制茶……云川风物闲美,极具特色,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尤为充实与新鲜。
其实如果没有爱情,人依然可以过活,他不爱我,但还有自己可以爱我自己,这并不是多么悲哀的事,相反地,人一旦开始懂得自爱,才会有意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而生命也从这时起才真正有了清晰且清醒的印迹。
从前我一直奇怪师父为何能三十多岁仍不娶妻,现在才明白阿函姐姐说的那番话。一个能真正找到并享受自我乐趣的人,永远不会害怕孤单与独处,那些爱情,有与没有,都没有关系,那些懂得自爱的人,懂得自我存在意义的人,自有浑然忘我的一片天地。在这一点上,阿函姐姐,与师父何其相似,赵韶也一样,他们有自己迷恋的兴趣爱好,男女的爱恨情仇于他们来说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他们尽情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雍容平和,不受世俗烦扰,也因此更有迷人的魅力。杨岱公子会拜倒在阿函姐姐的石榴裙下,也就理所当然了。
苍宇始终不曾爱上我,如今想起这件事,我依然会觉得很痛苦,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生活,继续漂亮精彩地生活。也许到最后,他都不会觉得错失我是件多么可惜的事,他或许会像他说的那样,像甩掉一颗黏人的牛皮糖那样,对我的离开感到分外轻松。即使真的是那样,我也不会再难过,我依然不后悔喜欢过他,不后悔疯狂地追求过他,他依然在我记忆中闪闪发亮。对我来说,他是无价珍宝,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无价珍宝罢了。我以一颗澄澈透明的心将他封存,当我想起来时,我依然有勇气去看看这块琥珀,我无法得到他,但我愿意永远留他在心底供我怀想。
云翳从不跟我谈过去的事,虽然我也住在靖南王府,但他早出晚归,亲自外出处理事务,我很少见到他。直到冬天到来,我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画画的时候,他才惊恐看着我,“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这是三十六变吧?虽然你现在还是个女汉子,但是我忽然发现你这条汉子有女性化的倾向。”
我给画上的鸬鹚添上最后一笔,才抬头对他道:“是你眼拙,到现在才看出我是内秀。”
“内秀的女汉子,你这只鸬鹚居然画得还不错。”
我大笔一挥,写上自己的名字,拿起来将画上墨迹吹了吹,递给他,“将来指不定是收藏家争相竞逐的珍品,看在你是我小弟的份儿上,赏给你了。”
他一扬眉,“好吧,我勉为其难收下了。”
几天后,云翳将勉为其难收下的画装裱了起来,并且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装裱师傅是个画扇面的高手,他很欣赏你的画,要认你做徒弟呢,你要不要去跟着学学做画扇?”
云川画扇是云川当地一绝,扇子以孟宗竹为骨,宣纸为面,经画、染、裱、糊、穿、漆等工序制作而成,制作极其考究。自云翳做了靖南王以后,便开始倡导当地人将精品画扇销往平京东洲一带,不少人从中狠赚了一笔,自此云川的画扇工坊便如雨后春笋般,越开越多。云川最大的工坊是画师辛朓开的桃花坊,规模极大,几乎囊括了云川所有的民间手工艺,织锦的、刺绣的、制伞的、绘屏风的,还有纯粹做字画的,各处工坊开得如火如荼,画师辛朓更是成为众口相传的神秘人物。
托着云翳的关系,我顺利进入了桃花坊下的画扇坊,云翳说是有有老师傅十分欣赏我的画,等我兴高采烈进去了,才知是他哄我开心。幼年时跟着师父学过画画,但那时根本没花过心思,那点残存的画技还不如工坊里的幼童。所幸我竟在各色各样的扇面中,对花鸟虫鱼这一类的画起了兴趣,便跟着小师父开始学画。这一学便一发不可收拾,在画坊一坐就是一日,一日复又一日,日月流转,等我终于能画出一幅像样的画时,已是章景二年。
对我来说,苍宇已经变为一个冰冷的帝号,他是远在平京的掌权者,而我只是云川桃花坊里画扇面的匠人,他再也不是我的谁,他再也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将自己做的第一柄画扇赠给了云翳。他年已十八,伤残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阴霾,相反地,他身上更多了一种异于常人的笃定与坚毅。当他以一只脚跳下马的时候,当他支着竹杖抿着双唇走在云川整齐的梯田间的时候,当他弃杖立于船头检阅云川水师的时候,世人投注于他身上的目光是毫不遮掩的钦佩,而他也总能从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淡定从容地走过。穷山恶水与命运中潜藏的无尽悲辛催生出的,是他心底傲然生出的尊贵。
我忽然觉得,能被送到云川,能和云翳一起生活,是幸运的。
云翳他从不称呼我姐姐,跟他站在一处,我倒更像妹妹,有一次,我开玩笑说:“就让我们这对兄妹在一起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他竟回说:“好啊。”
我那时十分惊讶,问他:“你不娶妻生子吗?”
他笑笑说:“我为什么要娶妻生子呢?”
我更惊讶了:“来了云川这么久,你就没有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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