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五年》第29章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如果现在生病的是我,你也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照顾你一辈子怎么了?怎么了?要照顾你的是我,我都没觉得是负担,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何蔓的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们不是夫妻了,不是都已经离婚了吗?你不是也决定了让我开始新生活了吗?当时都能分得开,现在怎么就分不开了?如果当时我们离婚之后我就搬去别的城市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那我对你来说不也跟死了一样吗?这难道不一样吗?”
“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谢宇吼得何蔓浑身一震。
“我不要你死。就当你是我女儿,对,就当你是我女儿,倒着长大,越长越小,不行吗?反正你这么笨,老了也一定会痴呆,不就是早一点儿吗?”
谢宇紧紧地搂着何蔓,像是下一秒她就会灰飞烟灭一样。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一次争吵。何蔓一直心心念念去做手术,谢宇则每次都会和她因为这件事情对着吼,吼到最后再一起抱头痛哭,循环往复。
直到何蔓的记忆力脆弱到记不起自己想去手术这件事情,也再不能完整地跟谢宇吵一架。
5。
曾经有个甲方客户代表和谢宇私交很好。客户那年三十岁,刚刚和恋爱长跑六年的女友分手。
他住在一栋公寓的七楼,女友搬出去后,留下了一些零碎的日用品和一条金毛寻回犬。
金毛寻回犬六岁半,是他们刚开始同居的时候一起抱回来的,从一丁点儿的小奶狗长到现在的三十八公斤。金毛对运动量的要求很大,他们曾经每天早上一起带着狗狗跑步,晚上下班后带着它一起散步。
客户代表工作很忙,女友却是自由职业,白天女友和金毛相互陪伴,晚上一家团圆,温馨得不得了。
可惜了后来。
女友搬走后,家里就只有金毛自己。客户代表把落地阳台常年开着,无论冬夏,这样当他加班到深夜无法按时回去遛狗时,金毛可以自己到阳台去大小便。
可他很快就被邻居投诉了。金毛白天在家很寂寞,所以一旦站在阳台发现下面小区里有人走过,就会对着人狂吠,不知道是不是思念主人的缘故。邻居不堪其扰,直接报了警。
他只能把阳台封上,不让它出去。
有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一打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原来金毛拉肚子了,茶几下面的羊毛地毯一塌糊涂。沾了一身大便的金毛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懂事地没有扑上来迎接他,而是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那个蜷成一团的大家伙,却比刚出生的时候看起来还要瘦弱渺小。
他没忍住,三十岁的大男人,就那样蹲在门口,失声痛哭。
谢宇曾经很不解。既然没有时间,为什么不把狗送给别人,或者卖掉?
否则主人也难过,狗也生活得不快活。
客户代表苦笑着没解释,半晌才说:“舍不得。”
明知道对人对狗都好,可是他舍不得,狗也只认他一个主人。有什么办法。
谢宇只能表示同情,但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那种舍不得的感情。
然而,当Danny委婉地劝他,何蔓现在的情况还是比较适合被送去疗养院,不知怎么,谢宇忽然想起了这个遥远的故事。
Danny不是第一个这样劝他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劝他了。小环、何琪一家……
所有理智的旁观者,都能客观地判断出此时最适合他们的方式。谢宇重新回去上班,何蔓去疗养院,在专业人士的护理下调养,同时也减轻了谢宇的负担。
“这是长久之计。”
所有人都这样说。
可是他做不到。
这一刻仿佛又看到那个当时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男人,一脸复杂,却又无法解释,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不行,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她像等着被探监的弃儿一样,日复一日地和一群同样失去希望的人在一起。如果不能在身边,那又有什么意义。
6。
早上醒来时,谢宇发现何蔓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跳下床,下楼梯时差点儿一个跟头扎下去。冲到房门口,才看见已经梳妆打扮好的何蔓,拿着包包,正在弯腰穿鞋。
“你要去哪儿?”他怕刺激到她,于是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柔声问道。
何蔓很平静地对着谢宇微笑:“我要去上班啊!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会要开,不回来吃饭。”
“哦……”谢宇没有拆穿,“那你加油。”
何蔓亲了一下谢宇,接着便转身出门。她前脚一离开,还穿着睡衣睡裤的谢宇赶紧穿上鞋子拿着钱包冲出门,紧紧尾随在何蔓身后。
一路上,谢宇才真正明白这个病的可怕。
跟在何蔓的身后,谢宇感觉何蔓不只是失去了记忆,更像是失去了魂魄。
她在公园长椅上枯坐了两个小时,眼神呆呆地、空洞地看着前方,又蹲在池塘边看了半个小时的游鱼。
谢宇一直偷偷地躲在树后,注视着何蔓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宇打电话跟公司报备说今天还得留在家里办公时,何蔓突然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谢宇匆忙挂断电话,再度起身追去。
半小时后,何蔓已经置身于商业街上。汹涌的人潮中,何蔓的身体看起来小小的,背影愈加消瘦,随时都会被吞没。谢宇伪装成顾客混进店中,随手拿起一件商品遮住脸,不让何蔓发现自己。没想到,何蔓晃了晃又往店外走去。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商品的谢宇,匆忙跟出去时被店员拦阻下来:“先生,你还没付账呢!”
谢宇完全顾不得,扔下商品转身就走,没想到,只是这么两秒钟的工夫,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就再也找不到何蔓的影子了。
第十五章 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1。
谢宇的头脑是混乱的。
很快整条街的商家都知道了,有个穿着睡衣和皮鞋的男疯子在街上来回瞎跑。谢宇的头不知道往哪边看才好,生怕某一秒钟自己转错了方向,就错失了看到何蔓的机会。
那么多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面目,却找不到一张他最熟悉的脸。
谢宇拿起手机不抱任何希望地打给何蔓,何蔓果然一直关机。打给警察,公安局却说没超过二十四小时根本不算失踪,暂时不能立案。
迫不得已,谢宇给何琪、小环和Danny打电话,请他们到商业街帮忙一起寻找。尽管他们几个都猜得出谢宇和何蔓现在的艰难处境,也多次真诚地提出周六日的时候过来帮忙,但谢宇全都坚决地推辞了——他知道,何蔓一定不希望身边人看到自己呆呆傻傻的样子,也害怕他们看到真实情况后更加坚持要让何蔓去疗养院。
他本就不听他们的劝告,咬牙说自己照顾得过来。现在这种情况要他怎么解释?他还怎么有资格继续反对他们的劝说?
挂上电话后,谢宇赶紧往回家的路上走,他想回家拿车钥匙,开着车可以扩大范围找。刚一走进家门,谢宇愕然发现,何蔓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正乖巧地坐在餐桌前等他。
谢宇站在玄关处愣了好久,似乎被眼前这个好消息彻底砸傻了。
他赶紧给何琪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告诉Danny和小环,不用找了,人已经自己回家了,请他们放心。
谢宇缓缓脱掉鞋子,用这短短的时间掩去一脸的惊慌,回复到平时那种淡定又放松的状态,然后才笑着坐到桌边。
他走近了才注意到桌上放了一个蛋糕。
何蔓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连谢宇进门都没发现,等他走近了才回过神儿,但对于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谢宇也没表示出惊讶,好像谢宇根本就没有出过门,一直就在客厅。
看见谢宇回来,何蔓很开心,站起来走上前迎接谢宇。
“来,切蛋糕!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还没点蜡烛呢!”
切什么蛋糕……谢宇正在纳闷,就看到何蔓已经从桌上抓起打火机,连忙抢了过来:“我来我来!”
谢宇低头点燃蛋糕上唯一的蜡烛时,才看到上面七扭八歪的一行字:“结婚周年纪念日快乐”。
你可饶了我吧,这是什么历法啊?谢宇想笑,又觉得鼻子有点儿酸。他看着双手合十闭着双眼、像少女一样在祈祷的何蔓,那句“又不是过生日许什么愿”就憋回了肚子里。
“许的什么愿啊?”他笑着问。
“不告诉你。”何蔓歪头一笑,带着童真的俏皮。她拉着他的手,数了一、二、三,要跟他一起吹蜡烛。
“吹完蜡烛,我还有礼物送给你哦。”
何蔓朝他眨眨眼,然后转过头自己一个人“呼”地一下把蜡烛吹灭了。
“不是说一起吗?”
“反正你又没许愿,”何蔓无赖地说,“吹不吹蜡烛有什么关系啊?”
不等谢宇反应过来,她就弯腰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双手捧着塞到谢宇手上。
“快打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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