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雪雨万里风》第9章


做这生意,帮着生活无着落的妇人们找人俸养。她有过饥饿的记忆,所以认为只要不是欺骗强拐,这样也挺好,那些无依无靠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女子们至少也能得点细软,到色衰时还能继续存活而不至现在就饿死。
“北方的那些满人和蒙人,还有关外归了满人的汉人,可不都是笨蛋呢。”俞靖笑着,倒下最后一小桶粪水,顺便让里芳也“共享”这气味。
“我们这里出米、出丝、出工匠、出状元,没我们的供应,他们就等着饿死、穷死、笨死。”
“哈哈哈哈哈……好!好啊,说得好啊!”俞靖乐极,这话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值得所有出生入死却壮志难酬的男人们同来敬她一大杯!
***
天气忽冷忽热,花儿有的居然开了两回。虽对农侯不利,但却便宜了里芳,她不赏花,只吆喝着俞靖一起在花开正盛时采摘。她种了不少种香花,甚至有时大胆地用两种花一起蒸上两天一夜的,弄出来的香露居然很诱人,当然配上高价买来的西洋玻璃瓶子则更是绝配,在天气渐热的时节居然真有那么多各色女子乐意花大价钱买去讨好别人或是犒赏自己。
里芳再次大方给了工钱,这回除了三两的银块还多加一吊钱。她说今年有他帮忙,多挣不少,而且还提前把贵得让她差点倾家荡产的蒸锅也挣回来了——那个奇怪的大蒸锅大概与他当年腰带上的玉佩价钱相当,对小农户而言则已是全部身家。他佩服里芳的胆识,因为从外地买来这玩意是她十岁时所坚持的。
直到立夏以后他们熬的夜才稍微少些,农活也不及陆上的多,倒是吃到的自己钓的、网的、捕的、捞的、拣的水产更丰盛了,连螃蟹都好吃得很。
只是天气热起来,初一十五来吃面的人依然偏少,大家都赶着凉快的时辰去干活,午后则躺在荫凉处补回溽热的夜晚无法睡成的觉。
水面的风总是陆地上的大些,何况岛上多年前就种了大量艾草等物,蚊虫很少,所以多数夜里俞靖总能倒头便睡。
在教写字之余,他会整夜讲史书上的、传记里的、甚至道听途说的历史故事给里芳听。他已经讲完了春秋战国,开始讲始皇帝的功过,这些个人“见地”自然不会让俞老伯听见,因为老人很正统、绝不听任何汉儒明理之外的异说……所以正统的儒生们都败了,败给宦官、败给皇亲、败给土匪、败给大顺、败给关外大字不识几个的虎狼骑兵。
“……你觉得秦败在宫廷大权独揽而且皇帝不肯改律?”
“只是有此一说。以前我听到时觉得好笑,现在想想,确有几分道理。看看大明,不就是这样败的吗!”
“果真是滥用律法、宦官掌权、天子多疑呢。”昨天听了一晚太过入迷,差点误了今早近百人的吃饭大计。今天两人岔开时间睡过午觉,在准备装瓶和晚饭的时候,再次讨论起这种了不得的大道理:对里芳来讲非常了不得,对俞靖倒顶多是转开思绪。
“……”
“……”
因为大厨里芳累了,于是晚上大家吃得简单,就是一大碗莼菜蚌肉粥。这蚌肉还是里芳昨天下水捞上来后养着的,三十个壳里只找到两颗又小又不是特别圆的珍珠,但肉不少;莼菜是另两名妇人今天下午刚弄来的。由于食材非常新鲜,粥里虽只加了点盐巴和少许香油,全岛的人还是吃得很高兴。
俞靖并不认为岛上人过得如何贫穷。他所知道的真正贫穷的人连芝麻制的香油都没尝过,更别说古人曾为之辞官回乡的莼菜。此外,看看大人小孩穿的衣服鞋子上的彩色绣线、人人至少有一件的丝棉冬衣、以及里芳的小小珍珠耳坠子就知道,她们只是不富裕——也所以他吃好吃的、嚼好料的,喝着里芳眼里少说也要三十文一斤的“劣等”茶,不认为有何不妥。这要是在他家乡的远郊,没有壮劳力、老人小孩又多的小村落怕不全体饿死。
里芳把一小片月季和玳玳花混成香露卖出令人瞠目的好价钱后,就随米袋一起买了不少小吃回来——她从不在外头一个人吃好的,总是把好东西带回岛上与所有人同享。
“米又涨了三文,我们把明年的米粮都买回去。”里芳这样说,于是俞靖光是扛上船、扛下船就出了一缸汗。要不是里芳说大汗后浇凉水会落下病根、再热的天洗澡擦身也必须用温些的水,他早就从洞里直接走进湖里凉快去了。
“小暑以后白天擦用凉水还行,现在不可。”说完,里芳去照顾灶火。
这石屋几乎灶火不断,省了众人各自烧火的麻烦。天气热起来以后里芳还每天挨家逐个送热水——这活现在轮到俞靖来做了,包括更换俞老伯的席子凉被,晾晒枕褥。
里芳奶奶说,今年的梅雨季只偶然下几场大雨,其他都是晴热天,不太像以往的阴雨连绵。
“兴许过段日子要涝……”俞家阿婆小声嘀咕着。
话音刚停没几个时辰,所有人都被雨声惊起。
倒黄梅了,女人们这样说着。第三天午后,一直下个不停的雨突然不下了,天却没放晴,因为开始出现另一个大麻烦:
起风了,而且不是通常的东南风。
几名老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下,一致决定把船拴牢、把要紧的东西搬进山洞。
俞靖被里芳拉上,将最贵重的赚钱家伙——蒸锅从敞开的石屋挪进距离屋子最近的洞中,而且还要往里面搬。
“俞姑娘,好了,风不会吹到的,水也不会漫到这。”俞靖轻轻喘气,这锅重得要命,要不是底下用木板垫着半拖半扛,他们两个绝对搬不动。湖水如果真的涨到这样高的地方,那附近的所有城镇大概都会被淹了。说句老实话,这姑娘虽然个头只到他胸前、胳膊腿也不显得特别粗壮,可力气倒真是大。
“要是砸了这锅,我们就没好日子过。”里芳喘了好一会才恢复。
能砸得坏这青铜锅吗?俞靖很怀疑风的威力。
岛上用来躲避和储藏东西的山洞有好几个。但现在还没有到必须离开屋子的地步,也或许今年和过去的十来年一样根本不用进洞。
“对了,那些花要全部采完!我去把鱼篓鱼网都收进来。”里芳冒着小雨跑了出去。
俞靖愣了下,叹气,然后抓来两个竹篓,继续当采花人。
其他女人们在把厚被、冬衣和值钱东西包好收起后,全部去了茶田采摘绿芽。
俞老伯挪到门口,向俞靖招手。
这岛上的人是怎么了?!俞靖摇头,把老人重得要命的几件大包裹扛到里芳家后面的山洞里。包裹里大概有不少书、纸、砚什么的,所以才如此重。
他颇不以为然转出洞。刚离开山丘的庇护,劈面的狂风差点将他吹倒在地。
这什么鬼风?!
想着,他跑向水边。里芳一个人在湖上可能会有危险,即使这岛上人人会水也一样。
待两个满脸雨水和乱发的人将最后两件抓鱼的家当收起来时,葫芦型小内码头外蓦然出现一艘船!
“去洞里躲好!”俞靖头一个反应就是让里芳回避。
而里芳,只是给他一瞥,然后走向那船。“起风的时候,这湖上每个码头都可以停,不管是不是本村的船。”
那船都不是本湖的船,因为本地船都知道这个岛非但没有客栈和食物、还有水鬼拉人,所以这应该是从远地走水路辗转而来的……倒霉蛋。
“快点!这风会把船都掀翻的!把东西都卸下来!锚全部放下!都动起来!”里芳在风雨里吼着。
船头船尾船舱都有人、男人,倒不会因为是个小姑娘指手画脚而不理睬。事实上他们都被这风吓住了。
俞靖没把警惕放在脸上,但始终在里芳身后附近,看似帮忙、实际是戒备。船上刚开始出现六个人跳上跳下,最后一个从舱内出来的中年人却让双方都愣住。
率先转开视线的是俞靖自己,他让里芳先回去准备些干布干衣、现成吃食和空杂物间——让他们打地铺。
“别忘记收些膳宿钱。”他当着船上人的面说道。
“当然!当然要给的。”中年人立即接过来。
里芳扫了他们几眼,没多说什么,提了渔具和部分收获就要走。
“这个桶我来提。”俞靖抢下沉重又湿漉漉的木桶,桶里装着捕来的几条大小不一的鱼,虾则是借水涨起来的时机逃了。
“先让他们到石屋里烘干衣服头发。”她关照。
等里芳走远,俞靖回头,抢先道。“李先生,我改了名叫俞康。这岛上都是些寡妇孩子和老人,而且都姓俞。”
中年人眨眨眼,“康……靖康……好,好名儿。俞……好姓,我也打算姓俞了。呃,叫什么呢?就叫俞贞吧。”
周围人默了会,纷纷苦笑开。
“我也要想个名儿。”
“是呀是呀。”
“唉,先把这怪风应付过去再说!”
“对对,先搬东西!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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