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歌飞》第44章


再过得一日,城中的野菜都被挖尽。一些老百姓从停尸房中拉出一些正在腐烂的尸体放进锅中煮食。起初还有人阻止,到后来几乎人人为之,有了力气才能活命,才能打仗,才能谈得上保家卫国!
但沙媺不肯吃那肉汤,史可法也不肯吃,很多很多守将都不肯吃。史可法让两个士兵抵着他的背,坚持不让自己倒下去。自扬州城围之日,他已有五日五夜都不曾合眼了。
“象升兄,如你所说,人非铁石,但你我之心皆如磐石不可转也。弟自知难及兄长一二,现清兵压境,难挽狂澜,弟恪尽职守,唯肝脑涂地报得君王,死亦无憾!”
他写了五封遗书,自知城内人心惶惶,自己早晚是要一死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史夫人接到史可法的遗书,已然没有了眼泪,只是将白绫抛到梁上,自缢在府中,“老爷,我愿意先你而去,断你后顾之忧!”
多铎十万大军向这座将死的城池吹出最后进攻的号角。撞击城门的大木、攀登城墙的云梯和着数十门红衣大炮的轰鸣。清军已经把所有的军队集结到扬州城的大门。庄子固命副将们死守侧门,自己和李开一起奔赴大门相助史可法。
“沙媺,你怎么又上城了?你……不能沾到血,你怎么又……”李开拽住沙媺的手臂,声色俱厉地要她下城。
沙媺笑道,“你怎么了?你一向最懂我的,为何到这关头却说这种丧气话?”
李开不想引来更多人的目光,只好柔声道:“那你跟在我身后,不要再那么拼命……”
“弱质虽非男,未忍蹈犬豕。不死不成人,一死良不悔。从容裁大义,弃身如弃屣。”沙媺的声音轻缓而有力,驳得李开不知如何分辨。
“好,那你小心。”李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露出以往温和的笑容,“就当是为了担心你的人。”
沙媺向他眨眼,“我知道了,你也小心!”说完,便抽出双剑,用凤舞九天的招式半身探出城墙,砍伐云梯。清兵阵中立时射出无数支箭,李开见状立时将沙媺拉回城墙内,躲过那一阵箭雨。
史可法命人架起葡萄牙重炮,在重炮的射程内重创了清兵。多铎更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他指挥自己的炮队向城墙西北角射击,不再与史可法的军队正面交锋。在红衣大炮火力的掩护下,清步兵一涌而上,通过大炮的火力网,一直冲到城墙根底下。史可法在城墙的西北角安排了数百名弓箭手,被火力掩护到城下的清兵接二连三地被弓箭射杀。但为了夺取西北角,多铎已经准备好不惜一切代价了。围困了扬州城七个日夜,他没有理由让自己的士兵退缩。他本来就占据主动,这一次决不能贻误大好的战机。清兵们也意识到这一点,争先恐后地涌上去,每当一名清兵倒在箭下,后面的清兵便补了上来,紧贴着城墙向上攀爬着。直到后来,清兵们将云梯弃之不用,纷纷踩着尸体爬到城墙上去。有些清兵采用叠罗汉似的办法,从侧面爬上城墙,更将守城的明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明兵争相跳上木质炮台,爬上最近的房顶逃跑。炮台坍塌的声音让史可法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军心一散百师溃,扬州守不住了!
史可法拎着一口大刀冲上西北角搏杀,看着炮台坍塌处的尘灰下几个士兵被压得口吐鲜血,想张口大骂却骂不出来。沙媺赶上来挥剑急刺清兵,拉着史可法且战且退,庄子固和许瑾急忙接应。正当时,城门被打破,清兵举着帅旗长驱入城。残阳下的古城,愈发显得伶仃寥落。
“史可法有负苍天,有负百姓!子固,你快快将我杀了!”史可法痛苦之情溢于言表,他望着庄子固,要庄子固下手。庄子固撇下剑,跪倒在地。史可法举起大刀就要自刎,庄子固急忙抱住,“阁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史可法脖颈中的鲜血染红了衣襟,他仰天长啸:“青山?满目山河早就被鲜血染红,谁告诉我,青山在哪儿?”
许瑾等人不敢接口,也不理史可法的推搡,一起将他拥下城楼,向小东门跑去。一路上,只见守军有的丢盔弃甲藏匿到民居中,有的守军向南门跑去。他们本以为南门清军守备力量薄弱,殊不知就连南门也被清军包围,就等着明军涌出之时一举歼灭。
北门的败兵和史可法等聚到一处,往小东门去。清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庄子固将史可法推到许瑾怀里说道:“护住大人,我去抵挡一阵!”立时便有七八个兵卫紧跟庄子固去拦截清兵。许瑾一跺脚,忙忙地又向小东门跑去。
“还有几个城门,你们快去守住!”史可法望着萧伯梁和李开嘶哑地说道,他虽然知道那几个城门守不住,但是让萧伯梁、李开和沙媺跟着他,最后必将殒命。
萧伯梁等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声“阁部保重”后便牵过三乘马匹向其他的城门奔去。他们一去,北门的卫兵便跟随过去了近半,剩下的士兵哪能抵御住气势汹汹的清兵?
庄子固被杀,清兵踩着庄子固的尸体直逼过来,许瑾势单力薄,史可法创痛不已,为了避免更多伤亡,他扬声高叫:“我大明史督师也,可引见汝兵主!”
清兵大喜,争先恐后地缚住史可法觐见多铎。多铎一身红衣,佩剑锁甲出帐迎接,喝止了士兵,亲自给史可法松绑、斟茶,史可法冷眼看着多铎身后的几名随从竟然都是扬州人,不禁心灰意冷。
“我素来敬重先生,先生若能归顺我们,本王也许你督师一职。只要先生答应,我必定立时上奏,请我皇册封与你!”
“我若是投降,岂不成为千古罪人,徒留万代骂名?我只求速死,以相随我先帝于地下!”史可法拧着脖子,斜着眼瞪着多铎身后那些扬州随从。
多铎捏着茶杯,声音低沉而又阴鸷:“既如此,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城亡我亡,即使碎尸万段,我史可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求将军不要涂炭城中百万生灵。”史可法站起身来,走到城楼外。“自学古贤临静节;唯应野鹤识高情。”史可法长叹一声,作狮子吼:“我就是史督师,殉社稷,死得其所!”朗朗的声音在黑夜的扬州城中炸开。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君王为天,可比日月,永悬心中。只是自己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声名何足道哉?不啻就是一抔黄土掩了。即使挫骨扬灰,也不过是一条命,死一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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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更新时间2012414 17:06:38 字数:10549
何为好?何为了?至于声名,早就狼籍一片了。还何谈“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呢?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那么,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沙媺缩在城墙一隅抱膝痛哭,哭到痉挛,全身冰凉一片。毒性再次发作了,她来不及下城,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听着满城老少哭天抢地。一地的尸体、冷月寒风与她相伴,她双手抠着城墙,不觉指甲都折损了也没有感到疼痛。“这也算是我杀人多了的报应吧。”沙媺渐渐习惯了疼痛,渐渐习惯了锥心刺骨的滋味。月亮渐渐被云雾覆盖,月晕浓重,沙媺木然的脸上恍若是有了彻悟的色彩:“久旱之后必有甘霖,看来是要下雨了。可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沙媺觉得身上不怎么疼了,正想要爬起来,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城上的血腥味让她作呕,不知不觉间便晕倒在那里。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萧伯梁见沙媺醒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他喂沙媺喝下半碗水后,沙媺推开碗,示意不想再喝。萧伯梁道,“李兄去给你找东西吃了,你略等等。”
沙媺点点头:“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李兄找到你后把你带回来,让我照看你。他出去好一阵子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萧伯梁给沙媺掖了掖被角,沙媺实在累得狠了,又沉沉地睡去。
不多时,李开推门进来,如刚刚打了一场你死我活的仗。他拿了一只烤熟的马腿进来给萧伯梁,脸上虽挂着笑,却仍能看出他似已累极:“等沙媺醒了,你撕给她吃。慢慢着喂,她那么多天没有吃东西,胃不好,剩下的你自己吃。”
“那你呢?”萧伯梁看着李开要掩门出去,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我去外面守夜,清兵现在还不安分。”李开拿着他那似乎被血洗过一般的长剑,出门去了。为了得到马肉,他杀了清兵中巡夜的一个将军,几近肉搏,终于让那将军倒在马下。那匹马的其他肉,他分给了城内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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