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第64章


“拿来些好酒,然后你若是乏了,便下去安歇罢,我们姐弟再坐坐,也不要人伺候了。”复惜阑轻轻摇醒小二,温笑道。
小二一听这话,忙不迭取了掌柜珍藏的老花雕,舀了几小坛子,喜滋滋地摆在桌子就回房睡觉去了。陈设简陋,也没什么王府里精雕玉琢的上好酒器,复惜阑从柜架里捡了几只干净的碗,摆在自己和复季珩面前,哧哧一笑,眉眼里,言语间,有难以言明的味道,约是已为人妇才沾染慧敏狡黠:“你心里头难过姐姐晓得,你不愿意说,姐姐也晓得。”
素手捧好酒,晶亮的液体满满盛了一碗,借着昏黄的光,仿若一嗅便醉人。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知会,是书中习得的,深懂,却是言卿教我的。”
“曾以为戚桓死了,自己会活的浑浑噩噩,曾以为这世间没了奔头,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是你看,我现在嫁给了言卿,日子还在过,我虽然痛苦过,但是它不能夺走我未来的快乐。”
“姐姐不是劝你薄情,只是想让你明白,很多时候你以为放不下的伤口,只是你自己对它的存在太过执着。”
“疼痛过就再也不愿意重蹈覆辙,”复惜阑垂睫抿酒,眼波盈盈,不知是泪还是光,“可人呐,忘性总是很大的。”
轰轰烈烈的感情,生离死别的抉择,现在却满足于一份平淡的生活,兜兜转转了许久,其实一切,仍是重归起点的折磨。亦或许说折磨并不是准确的,她想要的惊心动魄经历过了,唯余的,只有安于现状的平静的日子,她和她的丈夫要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过。
“姐,我明白。”复季珩苦笑,从不饮酒的他端着粗糙的瓷碗晃了晃柔亮清冽的酒水,仰头灌入喉中,淡淡的酒渍溢出来,渐而滑落于下颚,男子神情是说不出的落拓,“从前,我以为只要她爱我,我便能留住她,我以为只要她爱我,那么她便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
“时笙一直都很在乎你。”
“是啊,”烈酒灼喉,心肺一条下来都是难忍的滚烫,“我知道她在乎,我也肆无忌惮地利用了她对我的在乎,”复季珩低头攥了攥自己的手掌,落寞道:“却原来,我以为的都是错的,从明白她的那刻,我就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这个不怕所有人否定的弟弟,如今无力地松开掌心,一句一句否定了自己。
“得知她怀孕的时候,我看见她和大哥坐在秋千上,我嫉妒得快要发狂,看见她对苏彦笑,却故意避开我的目光,我恨不得抓住她问个清楚。”
“但我却顾着自己的身份,在意着自己的面子,只得装作什么也没有,”自斟了一碗,猛地灌下,咳的复季珩停不下来,“直到她腹中的孩子没有了,我才认清是我的怯懦害了她们母子。”
“后悔么?”复惜阑叹息着捋平他松散的额发,“后悔没有在隐山寺带她走么?”
“……”复季珩清白的脸上有微醺的酒意,他垂首,“还能后悔么?”
他当然后悔,悔得紧,悔自己的万无一失,悔自己的两全其美,悔自己的自不量力……
感情从来便是如此,他既不愿意弯下身去接应她,她也无法踮起脚去拥抱他,一高一低的姿态,饶是爱的再深,又怎么能够平衡地长久,他爱自己的尊严比爱沈时笙多了,所以她累了。
“……她才是最重要的啊。”他的声音微微沙哑。
“乏了,你便睡一会儿。”复惜阑柔柔道。
朱砂的颜色沉在阴影里都变得稀薄了,男子低低地念叨了几句,终于不胜酒力,伏在桌边睡了过去。
“傻弟弟呀……”轻抚他的眉头,她拾掇了粗瓷碗,看见仅余半扇的门后,沈时笙轻轻地走了进来。
“包袱收拾好了么?” 
沈时笙点点头。
“他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沈时笙点点头。
“那你……”
“我,没有遗憾了。”沈时笙的声音伴着一更天落在昏沉沉的夜色里。
她穿着作侍婢时的旧衣物,妆容素色,眉眼沉着,她的脸其实依然很年轻,仿佛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在她的岁月里划过,只留下了不甚清晰的痕迹,她还那么年轻,她想,自己终究能翻过这页悲伤去。 
她坐到复季珩的对面,用几乎胶着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看他,鬓发,朱砂,眉毛,眼睛,睫羽,鼻梁,嘴唇,手背,指节,每一个细节沈时笙都不遗余力地深深记下,烛泪滴落,还未至终点便已凝结在了半路,一如她伸出的手,硬生生刹在距离复季珩手腕的咫尺处。
她拒绝去触摸他。
道别是无声无息的过程,她不要惊醒他,更何况,她比所有人都清楚,任何一次触摸都会令她更加舍不得。
斑驳的桌面倾斜着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的指尖的末端交融在他起伏的呼吸里,深深浅浅,光线少许绵延,至少看起来,她与他的手,终于相扣。
其实,并没有。
借由阴影的假象,她最后的心愿能够得以满足,她不会忘记在这烛光中,在他看不见她的空间里,曾那么感谢复季珩许给了自己的一个天长地久。
……
至于两厢戚戚的对白,只好留给梦醒后的黎明去猜……
小侯爷,这一次,我是真的离开你了。
、拂袖匆匆
作者有话要说:
酒醒时分,天已蒙蒙。
霜林清寂,孤雁渐鸣,蜡落成灰,灯花不堪剪。
店小二拂了拂袖子,瞧见他醒了,问要不要给他熬一碗浓茶醒醒酒?复季珩点点头,思绪还有些混沌,原地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昨日的事情,总觉蹊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没有人叫我回房?”浓茶苦的令人咂舌,复季珩不禁皱眉,放下粗瓷碗盏,一本正经地问。
“唔……那姑娘折回来取东西,嘱咐小的不要叫醒你,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店小儿笑得倒是朴实,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琢磨着要么再去给复季珩盛一碗。
“姑娘?”猜店小二说的约是沈时笙。
“嗯。”他应道。
不消片刻,却忽见复季珩脸色大变,他猛地站起身,大力按住自己肩膀追问:“什么叫做那姑娘折回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表情吓傻了,店小二结巴几句,才磕磕绊绊地解释:“姑,姑娘不是说要回……老家么?一炷香之前赶着第一趟渡船就,就走了……”
……
眼前江水混沌,枝叶撒下黎明的微光,秋意和着潮意席卷得通体冰凉,沈时笙蜷了蜷了收紧的指尖,吐出一口气,淡淡的雾白色,转瞬消散在视线的未知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情感在郑重而安静地开始交付、沉淀。
水浅浅地漫了过来,绣着杜鹃花的布鞋浸入水渍,氲暗了娇艳的花瓣,船夫解下栓绳顺势把沈时笙望了一望,见她凝神所思的模样,再眼拙也瞧出了那几分心伤来,“姑娘啊,船已经好了,你说走,咱们就走,”他又将她往后拉了拉,“这水都漫过脚背了,小心秋凉伤身。”
沈时笙低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鞋子,叹了一声,她拢了拢发髻,对船夫道:“劳烦你了。”
说罢弓身进了船舱,蓬草搭建的舱屋虽简陋却能避寒,里面放着个木墩,圆圆矮矮,约是充算的小桌,沈时笙抱膝坐在船舱里,稍稍抬头就要顶着仓棚,后脊背贴着不温暖的蓬草,其实真不舒服。她搓了搓手心,直到手心微微泛红,而分开后聚起温度迅速四散,仿佛方才握紧的温暖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船老大,这些碎银,够不够船费?”从不多的盘缠里摸出一些碎银子,问道。
接过银子,船夫瞧她一张脸都没什么血色,指着船舱一角对沈时笙提醒了句:“姑娘,你要是冷的话,就喝点酒,我自个儿酿的,味儿虽然差了点,可好歹御寒,能暖着身子。”
“谢谢……”
小船划得不快却很是稳当,行了会儿,也没觉得多晃,只是偶尔起风遇浪,还需扶着木墩才好,沈时笙探出头望前方江水滔滔,身后水雾苍茫,依稀前尘往事都掩在模糊的縠纹中央。
渐渐的,渐渐的,对岸的枫林都化作一抹迟落斜阳。
她拔下瓶塞,抿了一口酒,眼中那矗立对面的斜阳便呼啦啦地燃烧了起来。
“我和我家婆娘就是在我这破船成的亲。”船夫咂咂嘴,摸一把灰白的胡茬,也没管渡人愿不愿意听,就兀自说了起来,“我家婆娘就爱坐我的船,总夸我划的稳,没成亲前,有次她来坐我的船,问她去哪里还不说,我就直接把船划到我家门口了!”
“然后就娶了回家?”
“哈哈,是啊,我划船划回家一个婆娘!”口气里藏不住的志得意满。
沈时笙不知道,其实每一个搭船的人都听船夫说过这个故事,沈时笙也不知道,其实船夫的婆娘在给船夫生小孩儿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船夫兴冲冲回来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尸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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