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春生》第14章


他不常抽烟,一年抽不到一两支。这烟和打火机是叶青青的,她有时坐坐副驾驶,穿着裙子没有口袋,就把香烟到处放。
车子里闷,他开的是制冷,外面的温度已经是不到十度,车内更冷,他被淋湿的裤子里冷冰冰的。
一支烟燃尽了,何春生松开手刹,挂了档,开动车子,并没有直接离开停车场,而是绕到了商场A区门口。
焦誓果然没有打到车,而是在A区门口站着,手上什么也没有拿,没有伞。
何春生把车停在他身边不远处,摇下车窗,喊道:“焦誓。”
焦誓转过头,何春生向他招招手,说:“上车吧。”
焦誓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坐上了副驾驶座。他对着何春生说:“谢谢啊!雨太大了,都打不到车。”
何春生点头表示理解,问:“你家在哪儿?”
“在一中里面,教职工宿舍。”
何春生开车的时候,焦誓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对方似乎说了个温度,焦誓说:“那你先给她喂五毫升红药水,就是退烧药,放在药箱第一格。”
对面似乎是说不会喂,焦誓说:“那等等我,我很快就回到了。”
放下手机,焦誓解释道:“我妈妈眼睛不太好,怕喂错药了。”
“嗯。”何春生应了一句。
焦誓没有再说话,只是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雨。雨又下大了,打在车窗上,外面一片茫茫,只能看见黄色的灯光随着雨水扭曲地在车窗上游动。
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是爱说话的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一中的教工宿舍。
何春生停好车,让焦誓坐着别动,他打开伞先出了驾驶座,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拉开车门,接焦誓下车。
焦誓对他说了谢谢,二人一起走进单元门内。
“何春生,谢谢你,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先回去吧,有空我再找你玩。”焦誓一脸歉意。
“嗯。”何春生也没说再见,只是向焦誓点了点头。
担心女儿的情况,焦誓也没太留意,只是急急忙忙地上了楼,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很老旧了,连电梯也没有。
何春生并没有走,他把伞往墙角上一放,又点了一支烟,就站在那儿抽起烟来。
果然,过了十分钟,焦誓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下来了,他看见何春生还在原地,愣住了。
“这么大雨,你打不到车,我送你们去医院。”何春生熄灭手中的烟,说。
“太麻烦你了。”焦誓低下头,说。
也许是意识到何春生之前的“有个朋友来拜访”只是个借口了,焦誓在抱着小姑娘坐上后座之后,并没有再提何春生有事之类的话了。小姑娘烧得迷迷糊糊的靠在爸爸怀里,焦誓搂着她,说:“我妈妈的视力很差,我不放心她出门……”
抱着孩子下来,还要穿过雨幕去街边等出租车,也不知几时才能有车。焦誓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何春生也没有问:你太太呢?
到了医院,所幸儿科急诊排队的人并不多。因为小姑娘烧到了40摄氏度,烧根本退不下来,医生给她开了点滴,让她在医院急诊科注射室输液。
第一医院的急诊科注射室只有座位,没有床位,焦誓问了护士有没有床位,护士说:“没有哦,我们医院只有抢救室有床,那是给抢救的病人用的。”
挂号时,何春生发现焦誓的女儿名字叫做焦春水。焦春水三岁多,可是个子却比较高,焦誓把她抱在怀里,坐在注射室里,俨然是被家长抱着打针的身量最长的一个孩子。她一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就叫一声“爸爸”,焦誓问她怎么样,她就说:“我好想睡觉。”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由于焦誓一直抱着孩子,何春生就去缴费
、取药,叫护士配药。第一医院的急诊几十年了,也没有变过,收费处仍然是那个小小的窗子。何春生站在那儿,想起二十多年前背着爸爸在这里挂号的景象,有一些感慨。
焦誓在何春生走进注射室的时候,不知对他说了今天的第几次“谢谢”。护士把针水打上以后,焦誓对着何春生说:“何春生,真的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有人过来接我们。”
“哦,你太太她在家吗?”
焦誓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他略显狼狈地说:“啊,她一会儿应该会回来了,她去参加同学会,可能太吵了,没听到电话。我给她留言了。”
“是吗?都是今天的同学会啊。”何春生看着焦誓脸颊上的红,在急诊输液室通明的灯火下,他的皮肤看起来那么白,就好像过去一样。
焦誓脸上的红褪了一些,他点点头,说:“嗯,高中同学会。”
“那她来了我再走吧。”何春生在焦誓身旁坐下。他想着,就这一次,今晚过后,他应该也没机会再见到焦誓,五年十年参加一次同学会,再下一次见面,也都快四十岁了。再下一次次,也许都老了病了,没准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这样的焦誓身边坐着,何春生再未有什么不安。也许是过去的自己将那些情愫放大了,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刻骨铭心,可是人世的遗憾远不止于此,这样在焦誓身边呆着,反而让他可以正视这些遗憾了。
“对不起。”十点钟,在孩子的输液接近结束时,沉默了两个小时的焦誓忽然对着何春生这么说。
不能确定他在道歉什么的何春生说:“你太客气了。”
焦誓看了他一眼,何春生愣住了。他的眼中似乎有些水汽。
不能解读那一眼含义的何春生心脏忽然疼痛起来,就好像多年前那个雨夜一般,那早已熄灭的火苗若隐若现,摇曳起来,让他灼热不安。
焦誓低下头,看了看震动的手机,说:“她马上过来了,你先走吧。挺晚了,你家那么远,开车小心点儿。”
焦誓一再坚持,何春生也没理由继续待下去。他站起来,对焦誓说:“那我先走了。”
焦誓抬起头,说:“谢谢。”
“客气了。”何春生没有问焦誓要手机号码,也没有把手机号码留给他。今晚过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吧。
雨已经变小了,何春生在医院急诊科门口那陈年的柱子上靠着,点燃了一支烟。今天他吸烟的量已经超过了过去一年。
一中离这里很近,走路也不需要十分钟,因为大雨而隔绝的距离在雨停后也不成问题了。他早就应该走了,焦誓一定很困扰吧。
他想,他大概是焦誓这辈子最不愿意再见到的人了。
他心里好像太阳一样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想象中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寒酸。住在破旧的宿舍里,做着一份薪水一般的工作,孩子还小,母亲病了,太太不知是怎么样的人。
他永远不会忘记陈倩那天把身处险境的焦誓丢下的样子。可是也许,那姑娘长大了,懂得什么叫责任与爱了,人会变得不同?
思及此,何春生不由烦躁起来。从他的父亲过世后,他从未体会过“烦躁”这种感觉。他已经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可焦誓呢?
何春生在急诊科门口站了一个小时,见到了几个抱着小孩来看急诊的家长,但是并没有见到独自前来的女子,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焦誓背着他的女儿从里边走了出来。何春生隐在柱子后边,焦誓看不见,他的女儿在他背上问:“爸爸,妈妈呢?”
“妈妈忙,她不回来了。”焦誓柔声细语地对焦春水说。
“爸爸,妈妈说你是个窝囊废,是不是因为这样,妈妈才那么久不回家?”大概是烧退了,小姑娘的精神明显好多了。
孩童不知世事的言语大约刺伤了焦誓,他没有答话,小姑娘不依不饶地问:“爸爸,爸爸,什么叫窝囊废?”
“那是指,”焦誓深呼吸了一口,说,“软软的,很像蛋糕一样好吃的东西。”
雨早已停了。焦誓父女走入黑夜,一路有灯,在朦朦中形成了光晕。何春生离开了柱子,发动车子,没有开车灯,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十分钟的路程,焦誓慢慢地走着。路上谁都没有,小姑娘也不再说话了。地上的积水浸湿了他的裤脚,想必鞋袜也已经湿透。
何春生远远见到焦誓进入了一中的后门,才调转车头,离开了那儿。
第18章 18
叶蓝、林静和叶青青在年初四早晨到何春生处拜年。
叶蓝今年十八岁,在七岁那一年就跟着妈妈认识了何春生,长期混迹于春水染坊,十岁那一年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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