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第217章


近日的连场战斗中,刘飞立下不少战功。曾经纵横大河两岸的的河北巨寇,收拾起代郡的小毛贼来简直是无往而不利。陆遥这才令他与自己一同深入乌桓大营,而刘飞果然不负所望。
陆遥扯开扎着皮囊的绳索,仰脖猛灌几口,冰凉的山泉立刻使牙齿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多谢。”陆遥向刘飞颔首示意。
刘飞微笑道:“我记得前日夜里,将军接到胡寨主传讯时,曾询问长史的意见。长史对曰,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此刻回想此番压服乌桓的经历,果然如此,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将军果然好手段,邵公也是好眼光。”
“能够制服乌桓,得益于胡大寨主的手段,非我之功也。那乌延也算得乌桓人中的英雄。可惜,志大才疏、时运不济。”陆遥摇了摇头。“只是,胡大寨主传来的消息、邵公所说意料外、情理中之事,却并非指的乌桓……那件事,远比小打小闹的乌桓人更重要。”
刘飞浓眉一挑:“哦?”
陆遥瞥了刘飞一眼,将水囊细细扎紧,递还给他。虽然刘飞有些刻意地表示亲近,可对于这种太擅于审时度势的人,陆遥内心深处总有几分疏离感。此等人,重用可也,厚赏可也,但未必适合太早地推心置腹以待。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吐了口气,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组织言辞。过了半晌,他慢慢地道:“回到萝川之后,我会立即召开军议。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再细说吧。”
代郡西北,有大山曰常山。
常山原名恒山,汉时因避文帝之讳而改名为常山。此山乃五岳之中的北岳,发源于阴山山脉,横跨塞外。东连太行,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东西绵延五百余里。上古时帝王巡狩封禅,常及于此。而汉末以后,国政失驭,这片苍莽群山就被层出不穷的盗匪所盘踞,朝廷百般奈何不得。
近岁以来,北地胡风渐炽,常山贼寇里也渐渐增加了许多胡人,势力进一步地增长。他们在常山的千峰万壑中搭建了许多粗劣建筑,形成了数十座连绵的山寨。上万人于山寨之间且耕且牧,俨然形成了北疆绝域、国中之国。
诸多山脉之中规模最大的,便是位于大茂山的总寨。此地建筑极多,又有城塞、高楼之属,颇显气派。只是马贼们的工匠手艺粗糙,许多木料甚至都没有抛去树皮,看上去横七竖八,十分丑陋。
就在陆遥与乌桓各部结盟,率军自广昌北返的时候,常山总寨之外马蹄踏地之声急如雨点。眨眼的工夫,一骑直奔上来。
午时阳光颇烈,幸有山间清风徐来,可解酷暑,山寨正中的一条大路恰对着风口,便被许多马贼们占据了用以乘凉。这些马贼们性格粗野,喧闹的声音沸反盈天。饮酒作乐者有之、樗蒲者有之、暴躁挥刀格斗者有之,乱哄哄地堵了一路。可是马上的骑士竟然丝毫不减速,旋风般一路踏了过去!
轰然冲撞声中,也不知翻了多少张桌子,倒了多少架胡床。群贼四散而逃,许多污言秽语顿时震天价响,而骑士沿途扬鞭催马,只向山寨的高处急走。不过片刻时间便连过三道哨卡,来到一座独立于千丈危崖的厅堂前。
“大当家,火急军情飞报!”
骑士跃下马来,高声通禀。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布卷轴双手捧起,俯首急趋入内。待到堂中一人伸手接了卷轴,他便深深叩首,小步退后出去了。
接过卷轴的是个黑衣青年。这青年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肤色白皙如雪,鼻梁高挺,眉眶深邃略显柔媚,双眸却精光闪耀,显得威势逼人。配上他高挺的身材、举手投足间的勃勃英气,无疑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
黑衣青年漫步入座,打开卷轴来看,口中念道:“六月十五日,晋军横扫代县,乌桓震恐。罕山部大酋乌延于灵丘山中草原招聚乌桓二十六氏族渠帅会盟,欲以统合诸部,聚众对抗晋人。晋将陆遥率精锐潜入灵丘山,当场斩杀乌延,迫降各部。双方当夜会盟,自白山部难楼以下各部渠帅,皆献质子于晋。”
念了几句,黑衣青年将卷轴往案几上一掷,露出讥诮的表情:“乌桓人恐怕是过了太久的安逸日子吧,全都养成了毫无血性的废物。拥众近万的大族居然甘心受制于人,着实令人羞耻……太真兄,你以为如何?”
第一百十二章 常山(二)
这座厅堂的规模并不大,纵横都不过两丈许,但身处其中骋目所及,四面轩窗外的群峰起伏如怒涛,更兼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返顾立足之处,但见高楼危立于层云之下,恍若一叶浮舟蹈海,自觉渺小卑微之感不得不油然而生。
厅堂之内绝无多余家具陈设,原木铺设成的地板上,唯置一几、二榻而已。几上摆着纹枰一面,黑白棋子若干错落。
黑衣青年大步落座,挥袖扫开棋子,将那封文书推向对面。
在案几的一面,端坐着另一名青年。这青年同样二十余岁年纪,风神俊秀一如前者,而文质风雅过之;偏又身着白衣,与前者恰成鲜明的对比。白衣青年拿起卷轴扫视了一眼,笑道:“吾兄是在说笑么?乌桓降服,实在是由于当下的局势已将他们迫进绝路。彼辈不得不如此尔,与其勇气无关。”
黑衣青年劈手又取回卷轴来看。
半晌之后,他才慢慢道:“太真兄所言有理。你这位同僚,好心计。”
被称为“太真兄”的,不是温峤是谁?这位平北大将军长史月前受命为刘琨的正式使者,将要代表越石公前往弹汗山,参与决定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谁属的祭天大典。为了确保温峤此行达到目的,刘琨才派遣陆遥先期出发,向冀州刺史丁绍求取相当的兵力为声援。
孰料陆遥这一去,正撞上汲桑贼寇攻打邺城,东燕王司马腾殒身,河北局势就此天翻地覆。待到终于赶到代郡,只能兵行险招,强行扫平各部胡族来展示朝廷威力。说到底,陆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替温峤营造有利局势。
可谁也想不到,温峤竟然白龙鱼服,施施然来到这数十年来贼寇盘踞的常山上。
听得黑衣青年这般说来,温峤微笑端坐,露出几分考教的神色。黑衣青年也不介意,便思索着道:“代郡土著部落近百,看似犬牙交错,彼此互无关联,但其实背后仍有大概分野。简单来说,东部平舒一带趋向于段部鲜卑,中部的代县各族原为拓跋鲜卑中部大人旧领,而西部广昌、当城一带则多属我常山军名下。自晋军入代郡以来,以迅雷之势四出攻伐,接连剿灭多家地方势力。此举大胆之至,绝然不合常理,故而段部措手不及。而我介于太真兄的情面,又勒令部众偃旗息鼓,不得与之对抗……”
“这一来,代郡各部不知所从,瞬间便出现巨大的真空状态。乌延才会以为有机可趁,以为可以登高一呼,从者云集……”黑衣青年冷笑两声,继续道:“乌延这老儿野心勃勃,早就想一统乌桓各部,与北疆强豪分庭抗礼,于是就搞出了会盟各部、共拒晋人的鬼把戏。嘿嘿,他的罕山部拥众两千,而彼时晋军也不过两千,若他真有决心对抗朝廷,何不直接出兵厮杀一场?偏是他心怀叵测,想蛊惑乌桓其余部落为他冲杀搏命。可惜,乌桓各部的分裂状态,持续已有百年,那些部落小帅龟缩在一隅之地只图自家富贵,哪有兴趣响应乌延?稍有外力相加,乌延便为各部抛弃,雄图霸业都化作噩梦。”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乌桓素来自主,有其独特的往来范围,鲜与外人交流。我很好奇,你们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与难楼这样的大部落酋长结成同盟?”
温峤只答了六个字:“伏牛寨,胡六娘。”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原来是黑衣青年砸了下案几,怒骂道:“又是这多事的女人……如果说我们常山军的豪杰都是山中的豹子,这胡六娘根本就是狡诈的狐狸!”
太行山南北的寇盗彼此大有渊源,往来也很频繁。伏牛寨更是长期为常山贼和代地的各部胡族提供销赃、走私贩卖等种种渠道,故而胡六娘虽然身在并州南部,却对幽州的代郡各方势力了如指掌。
温峤此番能找上门来,其中多有胡六娘牵线搭桥之功。而她居然还替朝廷出力,推动了晋人与代郡乌桓的同盟?在太行山上屹立不摇数十年的绿林魁首,难道投靠了朝廷?
温峤悠然道:“伏牛寨原与我等并无纠葛。只是,去年匈奴人派遣大军攻入太行山中,一把火烧了伏牛寨。时值并州大饥,寨众数百人难以支撑。吾任上党太守之后,遂以粮秣接济之,又许胡六娘原地重建伏牛寨,这才得胡大寨主允诺相助。此番牙门将军陆遥北上,胡大寨主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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