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魂记》第5章


他笑答:“等你娘好了,问问她就知道了。”说着,转身欲走。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攥着不肯松手,我直直得将他望着,不知当时我脸上是何种神色,只觉心中鼓捶阵阵,心慌得厉害。我很清楚,取药一事绝非如此简单,心中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他神色微讶,随后仍是笑意满盈,捏了捏我的脸:“怎地愁眉苦脸成这般?你也太小瞧我的修为了。没事,我去去就来,等着我。”
那夜,我终是鬼使神差的放了手,这一放让我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悔恨得泪流满面,久久不能入眠。
翌日一早,他的失踪很快被周围的族人发现,阿娘知晓后,便来问我。
我不晓得阿娘为何会疑心到我,只得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闪烁其词地同阿娘周旋。阿娘不亏为我的直系血亲,我那执拗的性子便是随了她,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盘问下,我终是和盘托出。
这次,阿娘没力气起身打我,只是气得拍着褥子,哭骂道:“真不知怎就将你养成这样?!性子倔得跟驴似的,我开始换着样地瞒你,后来又说了那么多,就是怕你做蠢事。外边那些个杀千刀的神仙道士,正在大肆搜寻咱们,若不是洞外的匿障,这里也早就被屠得干净。月殇就是修为再高,能敌得过他们成百上千?!你……你怎么忍心让月殇为了我这个半截子入土的死老婆子去搏命?!”
接下来,阿娘一阵咳嗽,我赶忙上前,为她捶背。
阿娘再开口时,情绪甚是悲凉:“咱们还没遭此次劫难之前,有日,他来找我,想跟我提亲,要挨过这一劫便带了你去隐居。我没答应,也没将此事告诉你,一来是为娘的舍不得你,二来是你心性稚嫩,没心没肺少跟筋。我着实不放心,这下倒好,你却生生将他害死……”
我的手僵在半空,脑袋一片混沌。阿娘的话如利剑一般将我的心戳得鲜血淋淋,哪怕是一丝微弱的呼吸都带得生疼。
我甚是不知,为何当时还能想到如此无关紧要的事,却还是喃喃地问了出来:“他说,他回来便要他的打赏,什……什么赏?”
阿娘看着我一味的摇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
之后,族中大半继续亡命天涯,阿娘身子已是动不了,无法与族众同去。我留下来一面照顾阿娘,一面等月殇回来。
我夜夜不睡,数着月亮爬上来又掉下去,一双眼熬得通红,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盯着洞口,等着他回来。
七日后,他回来了。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仲夏夜,他一身湿透站在雨中,是他一贯的招牌笑容:“我回来了。”
我忙将他拉了进来,一把狠狠地抱住,他的身子被撞得晃了一晃,我正疑心是不是劲用过猛,显得我太过豪放,却觉得怀中人犹如冰块,冷得恕?br /> 我转身要给他拿些干衣物,却又被他拽回怀中,他在我耳畔的喘息都是冷的。
不知被他抱了多长时间,他靠着岩壁缓缓坐下,从怀中取出满满一包草药,抬头笑着说:“你娘怎样了?这药弄来的有点晚。”
我摸着这药,这费尽心血之物,想必是被妥帖的护着,未沾上一丝湿气,我脸上尽是大片泪泽,眼前的人模糊不堪。
他念叨道:“别再耽搁了,快去弄了,给你娘上药。”
我一溜烟地跑去折腾,待抹完药,服侍阿娘睡下后,便折来找他。
他依旧安静的靠在岩壁上,他的姿势同离开那夜一模一样,就如同他从未离去。
我靠着他缓缓坐下,姿势也于那夜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次我们之间再无距离。
他轻轻将我拉进怀里,下巴搭在我的肩膀,告诉我他实在身子太乏,想抱着我好好睡个觉。
我挨着他躺下,他身子仍然冰片似的,环着他的腰,阵阵发力想把自己体温渡给他,却发现无论我怎么捂,怀里的人却无半点温热。
他这一睡便再没有醒来。
之后,我哭得肝肠寸断,不是为了他身上其实满布数不清的大小伤痕,也不是因为腹部上那些他自己缝合的七扭八歪的腐皮烂肉,更不是发现他身上大半脏器早已被尽数取走,空无一物。而是他如何拖着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躯壳,支撑着回来。
洞外的雨沥沥拉拉,下了三天三夜,我抱着他尸身,哭了三天三夜。
到底哭得有多悲怆,我已记不清了,只是知道阿娘自那次便为我改了名字,唤作离笑,她借名喻出又一个美好的愿望:即使再苦痛的生离死别,也要绽出最美的笑颜。这是何等高深的境界啊。
话说完,屋中静籁无声,我和苏苏都默着不言声。
我是陷在回忆中,却不明白苏苏为何也默了,长久后,苏苏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个月殇是不是一侧眉间有颗红痣?”
我愣愣的答道:“记不得了。”还想再深究她为何要如此问,便听她下逐客令:“姑姑,天色不早了,苏苏送您回去。”
我执意要在这大雨天散步,苏苏拿我没办法,递了把油纸伞给我。刚开门,就被脚边一个滑不溜丢的东西绊得东倒西歪,身子被苏苏捞起,才算站稳。
我欲要破口大骂晦气,便听苏苏奇道:“恩?这不是白公子的酒壶么?”
他来过?几时来的?
……
撑着把油纸伞,我漫步在园中,来到回廊下,收起纸伞,找了个冷阶坐下。
解下腰上挂的那弯短刀,刀尖熟稔的划过掌心,只觉温热液体淌下。我从怀中掏出块巴掌大小的物件,混着手中的血牢牢攥住,让它将血吃得更透。这物件就是他依照约定交予我的,它冷若冰,细无瑕,外表似还有层隐隐仙障,颇是个灵气神物。
阿娘同我说过,妖族的血是个世间极热的,若是毫无修为的凡躯受上一两滴,必瞬时皮开肉绽。据相传,妖族历来有个暗晦的秘术,是将一件受得住的物件用血浸透,此物便会引出强大妖力。
这只是个隐隐绰绰的传说,妖力是否会被引出,有多大能耐,会不会受本人身上修为所限,都无从得知,我只能寄希望于它的妖力可以大到破了那厚重的锁妖障。
我从未相信他会放过我,开出的条件也不过是混淆视听,真实用意只是为了要他的东西。在这穷途末路之时,唯有狗急跳墙的推断他身上物件定能受得住我的血。我也从未想遵守协议,为他老实生孩子。这血物一旦成熟,我要尽早脱身。
掌心是最易隐藏伤口的地方,我每日都会用血喂它,想来,掌上应已多出十五,六道伤痕。
踱回冷香苑,已是残阳垂暮,未进门,耳边飘来幽幽琴音,琴音时断时续,低低沉吟,润着说不清的悲凉萧瑟。
我立在门口竟听得楞了。
伴着迟缓的琴音,我率先开口:“你已有两日未再教我破障的心法。”
他手有一搭没一搭撩拨着琴弦,沉沉说道:“就算你将破解心法尽数学会,以你那一身修为也难破此障。”
我道:“那是我的事。”
房中铮铮琴音再没有之前沉稳,似乎抚琴之人宁不下神思,听着这别扭的琴音,我竟有些莫名的心悸。
他沉默了一阵,又问:“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做梦都想。”
他声音有些干涩:“你仍放不下你那同族兄长,即使他已经死了?”
我回的冰冷:“那不关你的事。”
琴音缭乱,在此处嘎然而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正是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我疼得满脑门子冒汗,还要装的若无其事。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抓了一阵,便转身去拿酒。
我长长出了口气,手上已是温热潮湿,血将将要滴嗒下来,我赶紧扯了袖子,挡一挡。
他将窗子推开,半靠在窗边,酒喝得一口接一口,满屋子尽是浓郁的梨花香配着呛人的酒味。
我转身踱到床侧,开始去解上杉的扣子,操着平静的语气对他道:“我今天很累,要做便快些做吧。”
之后屋中陷入寂静,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等他回答。可等来的话让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床上。
那时,他刚润过烈酒的嗓子发出的音质更为暗哑,让他的问题听来有那么一丝沉重:“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爱上我,哪怕如你对那个同族兄长一般便可以。”
我稳了稳身形,僵硬的转身对着他,舌头也有些绕弯:“恩……啊……大抵我是不会爱上你的,像对月殇那样……怕是也不行。”我顺溜了一下口舌,继续说:“不过,如果你将我放了,我会感激你的。是那种没齿难忘的感激,衔环结草,早晚三炷香地供奉你。”
他涩涩一笑,苦味浓郁,开口道:“看来,连这感激也是妄想。”他顿了顿,坚定道:“我不会放了你。”
多年后,我冥思苦想,为何当时要那么做,若是时间可以倒流,我定会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推下窗,他虽死不了,也能充分显示出我想把他弄死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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