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孽》第50章


池曲扬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诗:“纷纷细雨湿流光,贪看花飞偶着凉。”顺手取过铁架上的一个热芋头,以布包裹,递到她面前。
颜红挽并未抬头,接过来轻轻攥于掌心里。
天一入冬,猎物就比较难寻,好在池曲扬提前早有贮备,那头狼王被剥掉皮后,余下的肉都被晒成肉干,他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不清楚究竟去做什么了,但再也不若之前那样彻夜不归,天近黄昏时,颜红挽总能听到他推门而入的声音。
那日他带回一个极大的包袱,丢到床头。
颜红挽颦眉问:“这是什么?”
池曲扬冷视不语。
她只好拆开包袱,入目是一团灰白的毛,格外眼熟,色泽新亮,指尖触及只觉绵厚柔软,居然是一件狼皮裘衣。
颜红挽现在终于明白,上回他为何一连多日不归,为何非要花费力气去抓那只狼王……十指抓着裘衣,慢慢拢紧,那毛层下仿佛生了刺,透过肌肤直戳心底。
池曲扬用眼角端睨过她的表情,口气冷淡:“你不喜欢,大可丢了去。”
颜红挽眉目静若秋潭,虽瞅不出欢喜,却将狼皮裘衣抖开慢慢披到身上,毛层极厚,十分保暖,令孱瘦弱骨的身子都添了些许分量,捂过一会儿,粉面渐生暖,犹似雪花团扇上一笔薄薄的胭脂色。
池曲扬只瞅着她微俯螓首,纤指挑在半空,仔细系着襟前双绦,刺绣拈花一样的娴静楚楚,窗外的光亮正映在她脸上,玉色晶莹,眼帘轻垂时,愈显睫毛细长,匝在洁白的肌肤上,颤动间,宛若繁花照影。
景致如许动人。
他禁不住上前,举手到她颈边,将掖在裘衣里的青丝慢慢拢了出来,她的头发软而浓长,生的这样好,握在手里只觉轻若无物,那幽幽的香顺指间萦绕而上,如能蚀骨,右臂上的伤口就微微痛起来。
颜红挽察觉他的手在发抖,斜着眼睐来,像花尖上的刺,艳艳的,他突然惊醒了,生恐被毒蝎蛰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只是那样瞅着她,眸底有种异样的痛楚与无望,仓皇退了两步,转身离开房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天也一日一日地变冷,院内的那株红梅开了,绛瓣如荼似火,染彤描霞地一般,衬得檐下一阶残雪皆红灿绰绰,空中嫣萼数点,风里暗香袭人。
夕阳半斜天边,滟滟晚霞好似水晶碟子里五彩流离的颜料,散开在绸缎上若淡若浓,颜色朦而不均,便是勾幻起一场绮丽至极的黄昏。
颜红挽脸色苍白,喉咙里发出一点破碎的呻吟,蜷起身子不住抽动着,眼角的泪从密密的睫毛底部渗了出来,点滴微音,湮枕湿花。
她的手揪着被褥,揪扯得那么紧,似乎无法自拔到了极处,即要陷入那绝望黑暗的深渊里……温热的掌心敷上额头,又替她拭掉鬓侧的汗渍,将绞紧的细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握住,她的指尖如刺,狠狠地扎入那皮肉里。
颜红挽终于醒来,美丽的眸子在睁开刹那,犹带一丝痛苦,池曲扬坐在床边,整张面容在逆光处看不清。
他本握着她的手,却在那瞬抽了回来,颜红挽方知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支起身,积蕴眼眶的泪珠哗哗地落下几滴,她暗自一惊,只举手毫不在意地从面上抹了去,声音软软哝哝,尚带倦意,犹如花间乳燕的娇啼:“我竟忘记梦到什么了,真讨厌呢。”
她自顾自言,池曲扬却是眼神古怪,投来的目光莫测难明,仿佛能剖开人的五脏六腑。
颜红挽被他瞅得不自在,蹙眉略偏了脸,牵起一缕发梢半障面,更衬侧廓似剪,柔美姣好,恍若明月流华。
池曲扬敛回视线,突然问:“你饿不饿?”
他们相处咫尺,平日里却甚少说话,每每都是池曲扬将饭菜摆好,颜红挽自觉过来吃,彼此互不言语,形如陌生人,床铺相临,他亦不曾有过逾越之举。
此际听他主动问及,颜红挽迟疑下,颔首。
池曲扬拎来一个膳盒,内置三层,他一样样地取出来,有蛋饼、金丝花卷、白果蜂蜜糕,一碟鸳鸯鸭脯,两碟酱菜,还有一盘蒸元鱼,最后是一蛊银耳羹。
颜红挽表情怔仲,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这些。
池曲扬目光落向她瘦得尖尖的下颔,越发显得脸小,细致若一枚娇美荷瓣,淡淡道:“趁热吃,省得放凉了。”
她吃不惯油腻之物,烤来的山鸡野兔总动弹不了几筷,平素只喝些稀粥配干粮,人却愈渐削瘦。
颜红挽疑惑:“你从哪里弄来的?”
池曲扬答得言简意赅:“偷的。”
颜红挽有一刹失神。
池曲扬见她迟迟不动,冷笑一声:“怎么,怕我下药?”
他说话变得尖酸刻薄,颜红挽没有回应,举起竹筷夹了一块糕点,细嚼慢咽。
池曲扬神经这才略微松弛,坐到旁边,静静注视她用膳的样子,时间过得那么慢,他的目光也仿佛凝固住了,许久,问了句:“好吃吗?”
颜红挽动作顿下,然后点点头。
池曲扬并未再说,抬首望向窗户,天色入幕,月亮皎银的光渗透进来,映得窗纸微微发白。
“为什么……”他垂下眼帘,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他……”
颜红挽不解地睨过眼,灯烛之下,他的脸庞晦色不明,像是黯然神伤。
池曲扬复又睁眸,牢牢锁视着她,那目光,让颜红挽只觉是被火焰灼晴,瞳孔都一阵发热。
他抓住她的手腕,一声一字地道:“他究竟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他的身边有了那么多的女人,他为了达到目的,宁肯跟别的女人成亲……他、他如何值得你这样?”
颜红挽身子似乎一僵,继而冷冷开口:“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池曲扬盯着她,目若死水。
颜红挽感觉腕骨快被他攥碎了,挣了两挣:“你弄疼我了。”
池曲扬斜里一拉,颜红挽的身体不由得前倾,一抬首,呼吸相触,与他近在迟尺。
“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办?”他有些激动地问,“你会不会伤心?”
颜红挽肌底间隐约漫出苍白的颜色,被烛光一晃仿佛透明,倏地,她浅浅一笑,好似袅袅白烟,略带讥诮:“池曲扬,你不要自以为是了。”拨弄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夹着菜肴。
池曲扬怔在当场,抿了抿唇,终究欲言又止,半晌,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粉红绢布,慢慢打开,是一把犀角梳与一柄菱花小镜。
在颜红挽讶愕的注目下,他启唇吐字:“你……梳头……用……”冷毅的线条在那刻意外地柔和下来,竟带着几分生涩窘然。
房间简陋,连梳妆镜台也没有,她的头又长又密,生得那般好看,可惜无从梳理,遂将长发绑成了乌黑柔顺的发辫。
颜红挽手举菱花小镜,里面映照着一张绝世倾城的容华,脸色雪白,微显消减,乍一瞧,倒有些陌生了。
她不着痕迹地将镜子偏斜,正映出池曲扬垂下的袖袍,深蓝的衣料洗得淡了颜色,几近铅灰的天空,褶褶巴巴,袖口有几处破损……她又转过来,自顾莞尔。
池曲扬瞧着她对镜端详,两眉轻舒非蹙,分明欢喜,暗中倒像松口气,那时候却连怨也忘却了,只瞅见她笑逐颜开,胸口某个部位便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
、惊觉
翌日清晨;池曲扬看到院内梅花开得正盛;殷红灿艳,朵朵沁香,忍不住折了一枝。
他步入屋内;见颜红挽倚坐窗下,执梳在手;斜歪着身,黑檀般长长的头发被揽于肩膀一侧;正朝搁置窗沿上的菱花小镜对照梳妆;腰弱姿楚,若依榭幽昙,顾影自怜;一头青丝如流云般逶迤垂地,散尽慵柔闲倦之美,窗光微薄,映得她是诗卷中一剪疏淡的笔影,浅浅写意,犹带着水墨画韵……
颜红挽似有所感知,回首一顾,池曲扬手执一枝梅花,静静望着她,痴在了原地。
她动作微顿,很快又转过头,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尔后挽个简单的斜髻,别上簪子坐起身。
池曲扬这才敛目,趋前几步,将那枝新折的梅花递到她旁边。
颜红挽举起饱满绽放的寒梅,若端详若浅嗅,横遮颜前,正是花红鬓浓,美不胜收。
池曲扬突然从花枝上掬了一朵,戴在她的髻侧。
颜红挽噗嗤一笑。
池曲扬问:“笑什么?”
颜红挽淡淡扬唇:“其实我不喜欢梅花呢。”
池曲扬没有说话。
颜红挽沉吟片刻,问:“有没有针线?”
池曲扬迷惑地抬头,她却恰好错开视线,牵起他的一角袍袖,抚摸过上面破损的地方,喃喃地讲:“袖子都破了,我帮你修补下吧。”
池曲扬懵了一样地看着她,几乎以为听错。
颜红挽一掀眼帘,波光流潋,顾盼眄来,声音却凝淡无澜:“没有吗?”
池曲扬方省回神,张嘴支吾几声,竟像不会说话一般,颜红挽正欲再问,他倏然一转身,跑出了房间。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