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在天气晴朗,而又心境安稳的时候,我会坐飞机,去那个最后之岛,
买一把鲜花,在荷西长眠的地方坐一个静静的黄昏。
再也没有鬼哭神号的事情了,最坏的已经来过了,再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有时
会胃痛,会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有些食不下咽。
也曾对你说过,暮色来时,我会仔细的锁好门窗,也不再在白日将自己打扮得
花枝招展,因为我很明白,昨日的风情,只会增加自己今日的不安全,那么,我的
长裙,便留在箱子里吧。
又说过,要养一只大狼狗,买一把猎枪,要是有谁,不得我的允许敢跨入我的
花园一步,那么我要他死在我的枪下。
说匣这句话来,你震惊了,你心疼了,你方才知道,Echo的明日不是好玩
的,你说,Echo你还是回来,我一直是要你回来的。
我的朋友,我想再问你一句已经问过的话,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生
,不是孤独的死?
青春结伴,我已有过,是感恩,是满足,没有遗憾。
再说,夜来了,我拉上窗帘,将自己锁在屋内,是安全的,不再出去看黑夜里
满天的繁星了,因为我知道,在任何一个星座上,都找不到我心里呼叫的名字。
我开了温暖的落地灯,坐在我的大摇椅里,靠在软软的红色垫子上,这儿是我
的家,一向是我的家。我坐下,擦擦我的口琴,然后,试几个音,然后,在那一屋
的寂静里,我依旧吹著那首最爱的歌曲甜蜜的家庭。
云在青山月在天
从香港回来的那个晚上,天文来电话告别,说是她要走了,算一算我再要真走
的日期,发觉是很难再见一面了。
其实见不见面哪有真的那么重要,连荷西都能不见,而我尚且活著,于别人我
又会有什么心肠。
天文问得奇怪∶“三毛,你可是有心没有?”
我倒是答你一句∶“云在青山月在天。”你可是懂了还是不懂呢?
我的心吗?去问老天爷好了。不要来问我,这岂是我能明白的。
前几天深夜里,坐在书桌前在信纸上乱涂,发觉笔下竟然写出这样的句子∶“
我很方便就可以用这一支笔把那个叫做三毛的女人杀掉,因为已经厌死了她,给她
安排死在座谈会上好了,”因为那里人多”她说著说著,突然倒了下去,麦克
风□的撞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巨响,接著一切都寂静了,那个三毛,动也不动的死
了。大家看见这一幕先是呆掉了,等到发觉她是真的死了时,镁光灯才拚命无情的
闪亮起来。有人开始鼓掌,觉得三毛死对了地方,“因为恰好给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她又一向诚实,连死也不假装。”
看著看著自己先就怕了起来,要杀三毛有多方便,只要动动原子笔,她就死在
自己面前。
那个老说真话的三毛的确是太真了,真到句句难以下笔,现在天马行空,反是
自由自在了,是该杀死她的,还可以想一百种不同的方式。
有一天时间已经晚了,急著出门,电话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来缠,这时候,我突
然笑了,也不理对方是谁,就喊了起来∶“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找的三毛已经死
啦!真的,昨天晚上死掉的,倒下去时还拖断了书桌台灯的电线呢!”
有时真想发发疯,做出一些惊死自己的事情来,譬如说最喜欢在忍不住别人死
缠的电话里,骂他一句“见你的鬼!”
如果对方吓住了,不知彬彬有礼而又平易近人的三毛在说什么,可以再重复好
几句∶“我是说见你的鬼,见你的鬼!见你的鬼!”
奇怪的是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绑住我,就连不见对方脸上表情的电话里,也只骗
过那么一次人说是三毛死掉啦。例如想说的那么一句简单的话“见你的鬼”便
是敢也不敢讲。
三毛只是微笑又微笑罢了,看了讨厌得令自己又想杀掉她才叫痛快。
许多许多次,在一个半生不熟的宴会上,我被闷得不堪再活,只想发发痛,便
突然说∶“大家都来做小孩子好不好,偶尔做做小孩是舒服的事情。”
全桌的人只是看我的黑衣,怪窘的陪笑著,好似在可怜我似的容忍著我的言语
。
接著必然有那么一个谁,会说∶“好啊!大家来做小孩子,三毛,你说要怎么
做?”
这一听,原来的好兴致全都不对劲了,反倒只是礼貌的答一句∶“算啦!”
以后我便一直微笑著直到宴会结束。
小孩子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问得那么笨的人一定做不成小孩子。
对于这种问题的人,真也不知会有谁拿了大棒子在他身后追著喝打,打得累死
也不会有什么用的,省省气力对他笑笑也够了,不必拈花。
原先上面的稿子是答应了谢材俊的,后来决定要去□里岛,就硬是赖了过去∶
“没办法,要去就是要去,那个地方这次不去可能死也不会去了,再说又不是一个
人去,荷西的灵魂也是同去的。”
赖稿拖上荷西去挡也是不讲理,谁来用这种理由疼惜你真是天晓得,别人早已
忘了,你的心里仍是冰天雪地,还提这个人的名字自己讨不讨人嫌?
三三们(按∶意指文艺杂志《三三集刊》的同仁们)倒是给我赖了,没有一句
话,只因为他们不要我活得太艰难。
今天一直想再续前面的稿子,发觉又不想再写那些了,便是随手改了下来,如
果连他们也不给人自由,那么我便不写也罢。写文章难道不懂章法吗,我只是想透
一口气而已,做一次自由自在的人而不做三毛了。
跟三三几次来往,最怕的倒不是朱老师,怕的却是马三哥,明明自己比他大,
看了他却老是想低头,讨厌他给人的这份压迫感。
那天看他一声不响的在搬书,独个儿出出进进,我便逃到后院去找桃花,还故
意问著∶“咦,结什么果子呀!什么时候给人采了吃呀!”
当然没有忘了是马三哥一个人在做事,我只是看不见,来个不理不睬你去
苦好罗!我看花还更自在呢。
等到马三哥一个人先吃饭要赶著出门,我又凑上桌,捞他盘里最大的虾子吃,
唏哩哗啦只不过是想吵闹,哪里真是为了吃呢。
跟三三,就是不肯讲什么大道理,去了放松心情,尽挑不合礼数的事情做,只
想给他们闹得个披头散发,胡说八道,才肯觉得亲近,也不管自己这份真性情要叫
别人怎么来反应才好。
在三三,说什么都是适当,又什么都是不当,我哪里肯在他们里面想得那么清
楚。在这儿,一切随初心,初心便是正觉,不爱说人生大道理便是不说嘛!
要是有一天连三三人也跟我一本正经起来,那我便是不去也罢,一本正经的地
方随处都是,又何必再加一个景美。
毕竟对那个地方,那些人,是有一份信赖的,不然也不会要哭便哭得个天崩地
裂,要笑也给它笑得个云开月出,一切平常心,一切自然心。
跟三三,我是随缘,我不化缘。
其实叫三三就像没在叫谁,是不习惯叫什么整体的,我只认人的名字,一张一
张脸分别在眼前掠过,不然想一个群体便没什么意思了。
天文说三毛于三三有若大观园中的妙玉,初听她那么说,倒没想到妙玉的茶杯
是只分给谁用的,也没想她是不是槛外人,只是一下便跳接到妙玉的结局是被强盗
掳去不知所终的粗暴而残忍的下场,这倒是像我呢。
再回过来谈马三哥,但愿不看见你才叫开心,碰到马三哥总觉得他要人向他交
代些什么,虽然他待我一向最是和气,可是我是欠了马三哥什么,见了便是不自在
呢。就如宝玉怕去外书房那一样的心情。
刚刚原是又写完了另一篇要交稿,马三哥说∶“你的草稿既然有两份不同的,
不如都写出来了更好。”
我说∶“两篇完全不同的,一篇要杀三毛,另一篇是写三三。”
他又说两篇都好,我这一混,就写了这第三篇,将一二都混在一起写,这份“
放笔”也是只敢对三三任一次性。奇怪的是,不是材俊在编这一期的集刊吗?怎么
电话里倒被马三哥给迫了稿,材俊我便是不怕他,见面就赖皮得很。
几次对三三人说,你们是散了的好,散了才是聚了,不散不知聚,聚多了反把
“不散的聚”弄得不明白了。说是说得那么清楚,有一次匆匆跑去景美,见不到人
,心中又不是滋味,好似白去了似的有些怅然。
到底跟荷西是永远的聚了还是永远的散了?自己还是迷糊,还是一问便泪出,
这两个字的真真假假自己就头一个没弄清楚过,又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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