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完结)》第27章


扑扑的,黑眼睛里水也似的笑意盈盈。她的外型已是没有国籍的了。
我看那些朋友们一个一个的拥吻她晚安,男男女女对她是那么的友爱亲密。那
一霎间,我才明白了,要做三毛的朋友,我还差很大一段路呢。她是不管什么中国
人外国人的。
只因我还是太紧张,到底有没有单身的男士在里面都没看清楚,才一霎,已是
曲终人散,夜阑人静了。
这时三毛并没有关门,她笔直和朝我隐著的树下走过来,我几乎惊窘得不能动
弹。
“你也看够了吧?”她向我大叫起来。
她似在伤心,很伤心,又似在发怒,车房内哗一下倒出了车子,对我累累的一
点头∶“上车吧!如果不送你,你总得走到天亮。”
那一趟住小城开去的夜路上,三毛一句话也不说,嘴唇紧紧的抿著,车子开得
凶猛疯狂。过了一个狭桥,对方来车用了长距灯,三毛用手一挡眼睛,一串泪珠哗
哗的坠了下来,掉在她那件锦绣密织的彩衣上。
那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的早晨,我方起身不久,便听见三毛的声音在楼下与人说话,然后她踏
著木楼梯跑上来敲我的门。
“西沙!”
我赶快跑去拉门,门外的她穿著一件大红V字领毛衣,净白的翻领衬衫,下面
一条蓝布裤,一双粗牛皮靴子。
“早!”她对我灿然一笑,清清爽爽的神情。
六小时以前三毛在浓浓的夜色里落泪,眼前的她却无论如何跟夜间的那个女人
没法联想在一起。今天她梳了粗辫子。
又是一个全新的,没有沧桑,没有年纪的三毛了。
我笨拙的想学西班牙人的礼貌,吻她的脸颊道早安,她啪的退了一大步,很讶
异的瞪著我,我知道自己又将事情弄糟了。
她叹了一口气,拉出一个字条来,说∶“今天有太多事情要做,你与我一同去
办事,也算我陪你,行不行?”
我垂头丧气的跟著她走出了旅馆。她带我去街上吃早饭。
“你要嘛就振作些,这个沮丧样子陪你的人也累!”
三毛咬了一口吐司面包叱骂我起来,她哪里知道,我下来本是想使她高兴,可
是我的心里是那么的沉重,这已积了数月的苦痛,她能了解多少?还是她根本就不
想关心我的渴望。
“先去补轮胎,昨天晚上送你回去之后,轮胎吃了钉子,三更半夜的蹲在路边
换。”
我听了赶快道歉,她说∶“小事!”
我们开去了加油站的车库,三毛打开后车箱,用力拖出了轮胎,放在地上滚到
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人那儿去。
他们站在那儿谈论了一会儿,三毛又向我走来,说∶“他原说要明天下午才补
好,可是我请他现在修,我替他做另外的工作,你请等一下好不?”
说完她又走了回去,帮忙将车胎抬到一个木台上去,用一根铁把将内胎挖出来
,这时那个穿制服的人来了,她便放了手。
车库不断的有人进出,三毛总是马上迎了过去,拿了别人手中的单子,跳进一
大堆轮胎内去翻,找到了补好的胎,滚出来交给别人,又向穿制服的人叫喊,居然
在收钱,找钱。
她又收了几个人要补的轮胎,用一半纸片放在口中湿一下,帖在胎上,另一半
大概是收据,交给别人拿走。
这么忙了二十分钟不到,她的车胎已经补好了。
“你常来这里?”我问她。因为她做起事来熟门熟路的,又有法子合理的抢先

“没有,三年没爆过胎了,再说,以前是荷西的事情。”她淡淡的说。真是一
个好能干的人。
她向车库内的人笑笑招招手,慢慢开走了。
经过交通警察的时候,三毛停下车来在十字路口跟警察聊了几句,四周的车水
马龙都因而停顿了,也没人按喇叭骂她,我倒惊出一身汗来。
车子停在超级市场市口,她一路走进去便是在打招呼,算帐机前的女孩子好似
个个都是她的朋友。
到了卖香槟的摊位,一个漂亮女孩叫了一声∶“Echo!”她停了一下,叫
那个女孩子倒了半杯香槟给我试,自己却是不喝。
然后三毛一路吃过去,耶诞节快到了,很大的超级市场里都是女孩在请人尝试
产品,她一样一样吃,跟人说说笑笑,推车内丢了一些罐头食品和苏打饼干,不是
家庭主妇的样子。
便这么风也似的走出了菜场,她已经走了,又一个女孩子追出来,手里举了一
瓶香槟,三毛接了过来,说∶“谢谢!”
那个女孩喊了一声∶“耶诞快乐!”上来亲吻三毛,她也回说了一句∶“你也
快乐!”一霎间,我发觉她眼睛一红,那个女孩也是眼圈一湿,两人只是对望著笑
,什么也不说。
“车子难停,我们走路去邮局吧!”她对我说。
这个小城并不太小,路上挤满了人,就看见三毛五步一停,三步一招手,家家
商店她都在点头,不然便是人家拦住她在亲她。一个人,可以这么受欢迎,绝对不
是偶然的。
那个小小的邮局我是去过的,第一次来这个岛上找三毛时便是找到邮局信箱去
了。
柜台边等了十多个人,想来是耶诞节近了,邮局也忙碌不堪。三毛轻轻的走去
,打开邮箱,里面满满的塞紧了她的邮件,她拿了一满怀,轻轻关上邮箱想悄悄走
掉,那个柜台上的职员就大喊起来了∶“Echo!Echo!等一下!”
她背著人停了步,将手中的邮件托给我。叹了口气,这边柜台小门里,推出一
个超级市场似的手推车,大半车邮件哗一下交给了她。
车里面,包裹、书籍、报纸、杂志,还有一个风筝似的平纸板斜斜的插著,乱
七八糟一大堆。
“请你管一下,我去开车来。”她对我说,自己转身跑掉了。
我帮她把邮件都丢到汽车车内去,她推还了空车,又替寄挂号信的一个老女人
匆匆填了表格塞在她手里,这才跑了出来。
三毛掏出手中的单子来看了一下,自言自语∶“每天早晨打仗似的,现在要去
银行。”
她去银行,柜台里一个很英俊的男士居然绕了出来,又是握住她的双手亲吻她
。她介绍了我,别人脸上一阵惊喜,只听见她轻轻的在说∶“不是的,不是的!”
她还在跟这人讲话,那边付款的大玻璃后面便是在叫她了∶“Echo!来!”
她笑著跑过去,递上支票,手里换来了一把大钞。
一个早晨,便是跟著三毛在镇上转,五金行、地政登记处、市政府、公证人、
法院,就有那么多的事情给她快速的打发掉了。
这个三毛在此不是背井离乡。这儿有那么多人在爱她,好似天下人的心都给她
赚来了,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最后三毛跑进了医院,说是去打针,一下子又跑出来了。
坐进车子里,她叹了口气。
“事情办完了?”我问她。
“车厢里那些邮件”三毛苦笑了一下,下巴搁在驾驶盘上望著前方发呆。
“其实,台湾是一生,沙漠是一生,荷西在时是一生,荷西死了是一生,早已不是
相同的生命了,那些信,总是不很明白我。”她摇摇头,像要摔掉什么东西,一踏
油门车子滑了出去。
我看看表,已是快近一点钟了,车子缓缓的出城镇往山路开去。
“去乡下拿些东西,很快的,然后就去吃中饭了。”她说。
“你上次的文章里,讲我们的岛又干又荒凉,这只是部分的事实,今天请你看
看岛的中北部,就知道是什么样的绿了。”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山路,气候乍然凉了起来,大片平原绿野突然呈现在眼前
,无数幢白色的四方砖房散落在田地上,野花万紫千红撒满了路边的小径,而我们
居然是在冬天。
她左转右转的深入了山谷,在一幢白砖房前停了车,下来便是大喊∶“拉蒙!
拉蒙!”
那不是她文中打猎的朋友拉蒙的家吧?
喊了一会见没有答应她,三毛摸摸墙角,掏出了一把藏著的钥匙,开了人家的
门,跑出跑进的搬了几根光洁的木条,又抱了一面割好的没有边的镜子。
“这是楼下浴室的,明天自己装上去。”
她小心的锁上了门,又跨到人家菜园里去挖了两棵生菜。
“等等,还要一桶干牛粪。”
她绕到屋子后面去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右肩上掮了一个圆桶,我快步上去帮她
,她闪了一下,急著说∶“你不习惯的,快放手。”
“好了!”她将桶挤进邮件里去。
我问她要牛粪做什么,她说∶“这是最好的肥田粉,干的才好,拌得平均又没
有气味。”
在回程的狭路上,对面来了一辆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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