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第52章


立刻又出现了,牵着小姐的马;她就在那儿,才下马,在马旁边走着。这人鬼鬼祟祟地牵着马穿过草地向马厩走去。凯蒂从客厅的窗户那儿进来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就溜到我正等着她的地方。她也轻轻地关上门,脱下她那双沾了雪的鞋子,解开她的帽子,并不晓得我在瞅着她,正要脱下她的斗篷,我忽然站起来,出现了。这个意外的事使她愣了一下:她发出一声不清晰的叫声,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我亲爱的凯瑟琳小姐,”我开始说,她最近的温柔给了我太鲜明的印象,使我不忍破口骂她,“这个时候你骑马到哪儿去啦?你为什么要扯谎骗我呢?你去哪儿啦?说呀!”
“到花园那头去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扯谎。”
“没去别处吗?”我追问。
“没有,”她喃喃地回答。
“啊,凯瑟琳!”我难过地叫道。“你知道你作错了,不然你不会硬跟我说瞎话。这使我很难过。我宁可病三个月,也不愿听你编一套故意捏造的瞎话。”
她向前一扑,忽然大哭,搂着我的脖子。
“啊,艾伦,我多怕你生气呀,”她说。“答应我不生气,你就可以知道实在情况了:我也不愿意瞒着你呢。”
我们坐在窗台上;我向她担保无论她的秘密是什么,我也不会骂她,当然,我也猜到了;所以她就开始说——
“我是去呼啸山庄了,艾伦,自从你病倒了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去的;只有在你能出房门以前有三次没去,以后有两次没去。我给麦寇尔一些书和画,叫他每天晚上把敏妮准备好,等用过后把它牵回马厩里:记住,你也千万别骂他。我是六点半到山庄,通常待到八点半,然后再骑马跑回家。我去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我常常感到心烦。有时候我也快乐,也许一个星期有一次吧。起初,我预料要说服你答应我对林惇守信用,那一定很费事;因为在我们离开他的时候,我约好了第二天再去看他的;可是第二天你却在楼上躺下了,我就避开了那场麻烦。等到麦寇尔下午把花园门上的锁重新扣上,我拿到了钥匙,就告诉他我的表弟是如何盼望着我去看他,因为他病了,不能到田庄来;还有爸爸又如何反对我去:然后我就跟他商议关于小马的事。他很喜欢看书,他又想到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去结婚了,因此他就提议,如果我肯从书房里拿出书来借给他,他就听我的吩咐:但是我情愿把我自己的书送给他,这使他更满意了。
“我第二次去时,林惇看来精神挺好;齐拉(那是他们的管家)给我们预备出一间干净的屋子,一炉好火,而且告诉我们,我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约瑟夫参加一个祈祷会去了,哈里顿带着他的狗出去了——我后来听说是到我们林中偷雉鸡的。她给我拿来一点温热的酒和姜饼,而且表现得非常和气;林惇坐在安乐椅上,我坐在壁炉边的小摇椅上,我们谈笑得这么快乐,发现有这么多话要说:我们计划夏天要到哪儿去,要作什么。这里我就不必多重复了,因为你会说这是愚蠢的。
“可是有一次,我们几乎吵起来。他说消磨一个炎热的七月天最令人愉快的办法是从早到晚躺在旷野中间一片草地上,蜜蜂在花丛里梦幻似地嗡嗡叫,头顶上百灵鸟高高地歌唱着,还有那蔚蓝的天空和明亮的太阳,太阳没有云彩遮挡,一个劲儿的照耀着。那就是他所谓的天堂之乐的最完美的想法。而我想坐在一棵簌簌作响的绿树上摇荡,西风吹动,晴朗的白云在头顶上一掠而过;不止有百灵鸟,还有画眉雀、山鸟、红雀和杜鹃在各处婉转啼鸣,遥望旷野裂成许多冷幽幽的峡溪;但近处有茂盛的、长长的青草迎着微风形成波浪的起伏;还有森林和潺潺的流水,而整个世界都已苏醒过来,沉浸在疯狂的欢乐之中。他要一切都处在一种恬静的心醉神迷之中里;而我要一切在灿烂的欢欣中闪耀飞舞。我说他的天堂是半死不活的;他说我的天堂是发酒疯;我说我在他的天堂里一定要睡着的;他说他在我的天堂里就要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开始变得非常暴躁。最后我们同意一等到适宜的天气就都试一下;然后我们互相亲吻,又成了朋友。
“坐定了有一个钟头之后,我望着那间有着光滑的不铺地毯的地板的大屋子,我想要是我们把桌子挪开,那多好玩;我要林惇叫齐拉进来帮我们,我们可以玩捉迷藏,要她捉我们。你知道你常这样玩的,艾伦。他不肯,说没意思,可是他答应和我玩球。我们在一个碗橱里找到了两个球,那里面有一大堆旧玩具,陀螺、圈、打球板、羽毛球。有一个球写着C.有一个是H.我想要那个C.因为那是代表凯瑟琳,H.可能是代表他的姓希刺克厉夫①;可是H.球里的糠都漏出来了,林惇不喜欢那个。我老是赢了他,他不高兴了,又咳起来,回到他的椅子上去了。不过,那天晚上,他很容易地恢复了他的好脾气:他听了两三只好听的歌——你的歌,艾伦——听得出神了;当我不得不走开时,他求我第二天晚上再去,我就答应了。敏妮和我飞奔回家,轻快得像阵风一样;我梦见呼啸山庄和我的可爱的宝贝表弟,这些梦一直做到清晨。
①凯瑟琳,原文是Catherine,所以可以用C来代表。希刺克厉夫,原文是Heathcliff,可用H来代表。
“早晨我很难过;是因为你还在生病,也因为我愿意我父亲知道,而且赞成我的出游;但是喝完茶后,正是美丽的月夜;我骑马往前走的时候,我的阴郁心境就消除了,心想:我又将过一个快乐的晚上了;更使我愉快的是那漂亮的林惇也将如此。我飞快地骑马到他们的花园,正要转到后面去,恩萧那个家伙看见我了,拉着我的缰绳,叫我走前门。他拍着敏妮的脖子,说它是头好牲口,看样子好像他想要我跟他说话似的。我只跟他说不要碰我的马,不然它可会踢他。他用土里土气口音说:‘就是踢了也不会受多大伤。’还看看它的腿,微微一笑。我倒想让他试试了;但是他走开去开门了,当他拔起门闩时,抬头望那门上刻着的字,带着一种又窘又得意的傻相说——‘凯瑟琳小姐,现在我能念啦。’
“‘妙呀,’我嚷道。‘让我们听听你念吧——你是变能干啦!’
“他念着这名字,逐字拖长声音——‘哈里顿·恩萧。’
“‘还有数目字呢?’我鼓励地大声喊着,看出他顿住了。
“‘我还念不起来,’他回答。
“‘啊,你这呆瓜!’我说,看他念不成就开心地笑起来。
“那个傻子瞪着眼发愣,嘴上挂着痴笑,眉头蹙起,好像不知道他该不该跟我一块笑似的,也不知我的笑是表示亲热,还是轻视——实际上也正是轻视。我解除了他的疑惑,因为我突然恢复了我的尊严,要他走开,我是来看林惇的,不是来看他的。他脸红了——我借着月光看出来的——他的手从门上垂下来,躲躲闪闪地溜掉了,一种虚荣心被羞辱了的模样。他想象他自己跟林惇一样地有才能哩,我猜想,因为他能念他自己的名字了;可是他大为狼狈,因为我并不这样想。”
“别说啦,凯瑟琳小姐,亲爱的!”我打断她。“我不骂你,可是我不喜欢你那样的作风。如果你还记得哈里顿是你的表哥,和希刺克厉夫少爷是一样的,你就要觉得那样作法是多么不恰当了。至少他渴望和林惇一样地有成就,那是值得称赞的抱负;大概他也不是单单为了炫耀才学习:你以前曾使他因为无知而感到羞耻,这点我不怀疑;他愿意补救,而讨你欢心。嘲笑他那还没完成的企图是很不礼貌的。要是你在他的环境中长大,难道你就会比较不粗鲁些?他原来是个和你一样机灵聪明的孩子;我很伤心他现在要受人轻视,只因为那个卑鄙的希刺克厉夫这么不公平地对待他。”
“啊,艾伦,你不会为这事哭起来吧,会吗?”她叫起来,我的真挚使她奇怪。“可是等等,你就可以听见他背诵他的ABC是否为了讨我欢喜,要是对这个粗人客气是否值得了。
我进去了,林惇正躺在高背长椅上,欠起身来欢迎我。
“‘今晚我病了,凯瑟琳,爱!’他说,‘只好让你一个人说话,我听着。来,坐在我旁边。我准知道你是不会失信的,在你走以前,我还要让你遵守诺言。’
“这时我知道我绝不能逗他,因为他病了,我轻轻地说话,也不发问,而且避免说任何激怒他的话。我给他带来一些我最好的书;他要我拿一本读一点点,我正要读,不料这时恩萧把门冲开,显然是经过一番思索之后起了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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