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第55章


“好,奶奶……等……等……”母亲仍然闭着眼,嘴唇虽然还在动,但气息却 越来越弱,后面再说了些什么,让人听不清楚。 
“大炮,大炮。老爷子怎么样?病情有所缓解吗?”刘悠然见母亲又昏睡过去, 步出病室,再次拨通马大炮的手机。 
“我们现在正在救护车上。老爷子一定要去,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最后一面。没 办法,我只好叫了救护车。” 
“这怎么行?太危险。你怎么……”刘悠然才说要责备马大炮两句,话头就被 他截了。 
“有医生跟着,估计问题不大。” 
“那就让车开慢点,不要太颠簸,不然老爷子受不了。告诉医生,要他们……” 
“知道,知道。你那边怎么样?” 
刘悠然才说要回他,听筒里却传出父亲的声音:“刘县长……”老爷子习惯了 这种称呼,明知电话那头是儿子,叫的却仍是他的官衔。 
刘悠然一愣,正欲纠正他,女儿却跑过来叫他:“爸爸,爸爸,奶奶醒了,奶 奶醒了。我妈让你赶快进去。” 
“爹。”脱口而出的这声呼唤先把刘悠然自己吓了一跳。多少年了,这称谓一 直深埋在他的心底。确定马老太爷是父亲后,他也曾在心里多次呼唤过他,但真正 叫出口,这还是第一次。以前他曾多次设想过父子团聚时的情景,拥抱、握手、背 向号啕……方式多种多样,但对当面直呼他为父亲,一直感到为难,他怕自己到时 开不了口。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生疏的称谓,打出生就从没以此称呼过任何 人。没想到今天非常自然地就叫出了。有了第一声,第二声就顺理成章了,“爹, 我妈这阵醒过来了。我先去看看。具体情况我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汇报。这阵我先 挂机了。你要注意身体,如果不舒服,就让他们把车再开慢点。一定,一定。” 
“柱子,柱子。我可见到你了!”关了手机刚刚跨进病室,就听母亲激动地大 叫了一声。刘悠然以为自己身后有母亲相识的什么人跟着,回头看看,身后并无他 人。 
“柱子,柱子……”母亲不仅嘴里叫着,还努力往门的方向伸着右手。 
“妈,你叫谁?谁是柱子?”一直坐在母亲床头的吴小玲接住母亲的手,轻声 问她。 
“柱子,柱子,你回来,回来──”母亲突然瞪圆了眼,身体使劲往上抬着, 手也开始在空中乱舞,似要抓住什么。但仅只那么几下,待刘悠然快步上前想扶她 时,她突然一个后仰,重新跌倒在床上,随后喉咙里“咕噜咕噜”一阵,便再没了 声气。 
“妈──” 
“妈──” 
“奶奶──” 
在儿子、儿媳和孙女的哭喊声中,母亲带着终身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一小时后,刘悠然母亲的遗体刚被送进太平间,护送马老太爷的救护车开进了 地区医院。 
省道改线工程开工仪式在蓝印隆重举行,吴副省长,省、地、县有关方面负责 人及各施工单位的领导都亲临出席。贺书记事先说一定要来,可最终却又没来,代 替他前来的吕新副书记说是省里来了人,贺书记没法脱身。 
具体省里来了谁,问吴副省长,他一脸茫然:“不知道。最近好象没谁下来。” 
“那事你给他办了吗?”找个人少的时候,吕新悄悄问刘悠然。 
刘悠然知道他问的什么,便说:“没,他举荐的那人根本就没来。” 
“没来?”这下吕新也纳闷了,“你也没主动和他联系联系?你们二人再见过 面没?电话呢,打过吧?” 
“电话没打过,面倒是在我母亲追悼会上见过。不过没说什么话,那事也根本 就没提。” 
“怪,这就有些奇怪了。”吕新一下下地摸着下巴,“贺书记办事一向有始有 终,不会这样半途而费的。怪,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有就让它去有吧。大不了贺书记不高兴,我这个县长不做了,还回去教我的 书。”这话自从做了代理县长,刘悠然说过不下百次。以前只是说说而已,并没真 想要这么做。但现在他却做好了这种准备,他已经开始对官场有些厌倦了。“就这 一届,到期,坚决回学校去教书。” 
“下来这么久了,还浑身的书呆子气。事情真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吕 新叹口气,转身走了。 
会议开始后,这个谜底才解开。原来,东线的施工单位正是贺书记举荐的那家 公司。 
“我本来是想做中段的,想在刘县长您的直接领导下学点文气。我们都是粗人, 前些年这粗里巴叽的还行,这些年再粗就没人待见。你看吴副省长,多有风度。还 有你刘县长,往那里一站,看着就像个人物。哪像我们这号的,整个一黑社会老大。 谁知美好愿望实现不了,中段早叫马大炮这狗日的抢了先。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吧。”一个矮矮胖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粗人”的人,由马大炮陪着来与刘悠然 见面。 
“这是‘发建’的陈总,陈冬。”马大炮简单介绍过,便与陈总打起了嘴仗, “说得好听!你真要这么想,我就遂了你的愿。咱们换个地方,你来这里,我去东 段好了。” 
“哎,不不不。”陈总连连摇着两只胖手,身子也向后退了两步。 
“看看看,心不诚吧?”马大炮见刘悠然笑起来,对他解释说,“三段中,中 线最短,东线最长。陈总精得孙猴子似的,哪会干这种赔本生意。” 
“不是心不诚,也不是我不愿意。我和吴副省长签的是东线,白纸黑字的合同 押在那里,谁敢违反?你要怨就去怨吴副省长。” 
“原来是这样。”刘悠然心里一下明白了,但旋即脑海里又闪出这样一个念头: “那贺书记当初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晚上把这事给吕新一说,吕新也有些纳闷:“据我对贺书记的了解,他说话办 事一向都很严谨,凡事都讲究个有始有终。这样有来无回的事,他好象还没做过。” 
“该不是试探我吧?看我听不听他的话,交办的事尽不尽心。” 
“可能。当然也不可否认,贺书记可能过后又把这事忘了,也就没再给你回话。 是我们多心了。”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吕新却觉得这事似乎并不这么简单,背后 好象还隐藏着什么。但到底隐藏着什么?他一下却想不明白。 
第二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拨来宾,刘悠然去了严家正家。已有段时日没在一起 聊过了。他感到有满腹的话要找人说说。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原来感到这也摆不平,那也放不下。可最后,事 情竟这么简单,人家不过是说着玩玩的。你做与不做,人家根本没当回事。自己那 些所谓的烦闷、苦恼,全都是自找的。” 
“正所谓无所求无所忧。”严家正一边往杯里斟酒,一边接话,“以前你总想 着摆平各方面的关系,既不想开罪任何人,又不想使工作受到影响;既想出政绩保 住现职,还想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求得更大范围内的发展。而现实又是如此地 残酷,有时竟让你无法做出两全的抉择来,顾此就必须失彼,使这一方满意,就必 须开罪于另一方。不偏不倚,根本就行不通。整天过这种走钢丝似的生活,你怎么 开心得了?怎能不烦恼苦闷?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忧啊!” 
“求又能求到什么?即使求到,又能怎么样?这山望着那山高,什么时候有个 尽头呢?” 
“生命不息,渴求不止。这就是人生。” 
“不止是对的,问题是要看你追求的这东西有多少价值,值不值得你耗费所有 心机去为它拼搏,去为它献身。如果你极力追寻的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豪无价值 可言,那为此把自己的心绪搞得这样糟糕,值吗?” 
“怎么不值?你觉得糟糕,有人想糟糕一下还没机会呢。”说着严家正脸上又 露出一丝嘲讽,“你那是怎样一种糟糕哟,坐着‘现代’,喝着‘蓝带’,怀里搂 着‘革命的下一代’。整天耀武扬威、花天酒地,还说糟糕。换了平民百姓,那可 都是天堂里的日子哟!” 
“又来了,又来了。你要搞懂自己现在的身份,你现在是中共蓝印县委宣传部 主持工作的副部长,不是水泥厂普通干部。说话要讲究政策,注意分寸,照顾影响。 ”刘悠然板起面孔教训他。 
“看看看,还好意思说。你把我拎到那贼船上,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我巴不得 谁抓个不好影响,早点把这什么都不长,整天气的肚子胀的副部长给我撤了。”本 来有些话严家正不想说的,刘悠然刚刚死了母亲,他不想这么快就拿烦心的事给他 添麻烦。但既然他主动提起话头,也就不管不顾,把压在心里已久的牢骚、愤懑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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