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第40章


地牢幽湿阴暗,铁链铁索之声音音入耳。
楼奕带我到铁闸处,掏出了钥匙将门打开。往里头走了十步,左侧石门开,楼奕说在此等我,让我进去则是。
我点了点头,推门进入,石壁上点了一盏灯,而晏千山便在石屋内。
他盘着腿,蹙着眉,闻声抬头,望见是我来了眼中未有惊异,我隔着铁栏瞅着他,抿了抿唇。
我还未开口,他便是撑了一把地,站了起来,我凑近了些,见他面色无澜,压低了声音,“我不会死。”
我一愣,而他继续轻声道:“速去五常巷,若不想你师父真殁了。”
心中一惊一喜靠近了看他,却是发觉他额角上渗出了一层薄汗,面色也极为苍白。“你怎么了?”
他动了动喉头,似是强烈隐忍着什么,却道了一句:“无事。”
“你师父受了病,身体极虚,只有一老先生帮忙看照。”而他劝我快走,末了又加了句,“你莫要让楼奕知晓。”
“为什么你不与阿奕说,反要受这牢狱之灾?”我全然不能明白。
他唇线生白,却是不愿言说,我恨极了他这犟脾气。
而晏千山疏淡一笑,眼中多是无奈。
而我出了天罗狱,便是直奔五常巷。在巷内的一家破旧茅屋里,寻到了受了一剑,虚弱不堪的师父。
与之同时,众位朝臣上奏国不可一日无君,纷纷欲立楼奕为新皇,楼奕皆以“圣上有嫡子,臣弟不敢当其重任”回绝。
而圣上嫡出的子嗣,不过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公主,一位还在襁褓中的皇子。单单看谁,皆不可上位。于是众臣皆劝楼奕担此大任。
三日之后,京城雪如鹅毛,积雪没过脚面。圣上的棺木出殡,随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同入皇陵。
而楼奕次日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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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这几日师父身体渐渐好转,只是不如从前般与我嘴上打闹。
通常他坐在摇椅上晒太阳,而我搬来凳子同他聊着天。我见他精神似是没同从前好了,他却说是因为自己老了。我说他胡扯,分明不过四旬,正值知天命的壮年,哪能说自己老了。
幼时记得师父的眼睛极为好看,粼粼炯炯,似是纳入千百阡陌,如今他眸子深黑寂静却是缄默。
我替师父盖了一层毯子,茅屋里的老先生同小山是旧识,曾经随军行医,如今上了年级便是回到京中自己过活。
依旧无法将师父安置到其他更安适处,生怕被人识出,恐有灾祸。
问及师父那日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却一直沉默,而当我说出夫人殁了的时候,师父却是有几分震惊,半日没有言语。
一片枯叶从树上飘了下来,落在师父盖着的毯子上,他脑后枕着小枕,手中捧着暖炉,眼睫动了一下,蓦地开口,问我:“何为仁,何为礼?”
我端来了汤药,喂给他吃,一面回答着他的问话:“克己复礼为仁,爱仁循规为礼。”
“错了。”他纠正我。
我自觉并无说错,却是万分看不通透师父何所思何所想。
于是他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仁礼的故事。
五月青柳依依,少年踏花沿河岸而行。那日芍药开得极好,丛丛簇簇之中,女子俯身轻嗅花香,这一幕恰是撞入少年眼底。
少年上前与之攀谈,女子颔首轻笑,一笑韶光如春,淙淙淌入心田。此后少年日日来此,似作不经意,却是笃定而至。二人不过只字片语,而眉弓浅处那淡淡笑痕,却是映衬着水到渠成。
而一日那女子不再来此,少年等了好些日子,直到七月末,日暮流火,芍药花彻底谢了个无影踪。
少年痴痴惘惘回到家中,却是在九重宫阙中遇到了那女子。
高高的宫髻挽起,眼中不经意地流露着清淡的妩意,白素的铅粉将她的梨涡掩盖。少年几乎认不出她来了。
女子的心思如云罗,眼中涩意流转,低眉抿唇浅笑,与少年行了一个礼。
此为礼。
少年端出一个笑容,手却是轻抖,但闻女子嫁作他人妇。而这“他人”,乃为少年之父。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即为礼。
没过多少日子,便是传来女子有孕的喜讯,父亲笑逐颜开,众人皆是面带喜色。而少年默声不语。
女子亦是眉脚带笑,怀胎十月,诞下一子,取名为“奕”,乃取之为“镐镐铄铄,赫奕章灼”之意。
少年自幼病弱,多劫多灾,因而懒散成性,不愿操持起庙堂之事。少年久卧床榻,一日难得起身,四处闲逛,偶遇此娃儿,见之眉眼似那女子,心中恻隐,待他实为亲厚。
此为仁。
久而久之,阿奕亦是常常粘着少年,视之为兄长。而因与阿奕玩在一块儿,使得少年身子骨亦是健朗不少。
宫中秀女不断,尔虞争宠之事也层出不穷。自然有妇妒意深重,因而牵连到女子身上。于茶盏中落下了毒,怎奈那日少年送阿奕回殿,口干舌燥,未作他想,误饮了柸中茶水。
少年本就体虚,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女子内疚,而少年其父盛怒。以为少年随意入其嫔妃寝宫,又从女子案几抽屉中翻出了一首芍药诗,实为可疑。便是判之此二人苟合,不通礼法,而少年病重,这才换得其父丝毫怜惜,便是施以轻刑,将女子打入庙宇清修。
少年闻之大惊,似喜似悲,以为女子心中亦是有他,不至于无情无义,可转念一想她即为父亲的姬妾,则又是苦楚难堪。
辗转寻到了那首芍药诗,女子绢帕上字迹清秀,为小楷所写,果真字如其人。
“闲吟芍药诗,怅望久颦眉。盼眄回眸远,纤衫整髻迟。重寻春昼梦,笑把浅花枝。小市长陵住,非郎谁得知?”
幸好阿奕惹得其父爱怜,少年病好便是出宫游历,广交天下挚友,把从前断了的桃源之谊皆是补上,收了一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徒,安得一方清闲。
二年之后,无奈天意弄人,他恰是却是又遇上了那位女子,少年自诩无仁礼,本就同女子情义相通,从前恪守礼法竟是被人污秽至斯,倒不如真的一手颠覆了自己设的这道关卡,竟是真的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此非礼。
瞒天过海,其父自然不知,女子诞下子后,恰好苦修期满,便是被接回到宫中,一时之间竟是被圣上宠爱有加。
怎奈世事无常,女子偶然从一机缘得之,多年之前那杯中毒真是圣上属意其他妃嫔下的,其意正是为了朝堂后宫中的权术平衡,倍感薄凉。且圣上对少年特为严苛,月石俸禄皆刻薄,女子心中积怨愤懑,与人谋划,以当年圣上下药之策,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月久长,又过了五年,圣上寿终。
弑君者,非仁。
按照本朝嫡长子世袭制,乃正是少年登基。此时少年体内之毒并未肃清,双眼时而不能视物。京城里头来人将其带走,加冠坐龙,俯瞰天下,却是眼盲,见不得这锦绣山河。
他得知其父薨殁之原由,便是觉着自己眼盲亦是心盲,却是怪罪不得女子,便是将之以礼相待,并未要求其陪葬,而是遣送回湶州安养。
女子心中自然是忿忿,自觉所做的一切不能被人谅解,即便是常年青灯苦烛为伴,但依旧有怨念未曾放下。
一转眼又是十余年。
阿奕对其母一直淡淡,或许是从小同之分离,在宫中长大,闻人言语多半是听不惯其所作所为,二人便是生疏。而女子执念极深,与楼奕一概的处世之道亦非相同。听循母妃的恳求,便是载她来京。
虽不亲昵,却依旧尊长亲母,此为仁。
而夜雪忽至,一炉温火亦是被熄灭,夜半时忽招入宫觐见的弱冠少年郎,此时跪于圣上膝盖前。
大殿灯暗,影影绰绰。
而当年的少年成为圣上,却思自己垂垂老矣。当年的女子叩首入殿,对一湾眉眼,梦回之处,对之说不清是自责还是疼惜,爱怜还是内疚。
女子眼角带有细纹,张口轻言,开门见山:“我素来不偏不倚,小山有了阿禾,阿奕便要这江山。”
“我会禅让给阿奕。”
“我自然不信,平白无故为何会授予阿奕?小山擢升至三品大将,你又何曾便要偏心?”
楼九天轻笑,“谁又稀罕当这皇帝?”
几言不和,楼九天又是咳嗽起来,尾音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回荡。
何为仁,何为礼?
楼奕甚少着家,便是不晓其母的神智如何,夫人护短,恨意忽涌,拔剑指着圣上,刺了浅浅一剑,下不了手,丢了剑在青石大殿中。
晏千山在暗处隐着,即便圣上让他回避,但见此状况确实不得不出了,然而却始终晚了一步。
“二度弑君,妾身不礼。”夫人低低地笑着,望了一眼晏千山,淡笑道,“让你见笑了。”眉宇之间的温柔恰是染上了几分不由分说的可怖。
晏千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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