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扬——
白的纸,黑的墨,画的全是同一样东西。
是那株梨树。不开花不结果的那株梨树,我曾经被钉死在上面,他知道。
这是我名字的由来。
“红枝。”
飘在半空的画稿像一群群白蝴蝶,翩跹,又坠落,摊在地上,死了,它们全死了。
“红枝。”
他第三遍地叫我,并朝我伸出了手。
风忽然就停了,天色一亮,再没有什么能将目光阻隔。
我望着他的眼睛,径自走过去,展臂环住了他。
“义真,我很想你。”我说。
他默了半晌,这才回抱住我,道了声“恩。”是浓重的鼻音。
***********************
在院子里,开一坛酒,用小火炉子煮着,对饮,闲话。天气还有些冻人,可热情是高涨的。我与刘义真聊很多东西,鸡毛蒜皮,疙里疙瘩,什么都聊,什么都聊得来。
喝着喝着,两人都有些醉了。
我想着就要分别,终于还是开了口。
“多谢。”
“谢什么?”
“很多。”
“比如?”
“啼玉。”
他黯然,忽的牛饮了一口,“唯独这件事,我是后悔的。”
我默。
他往酒杯上哈一口气,“不问我后悔什么?”
“是后悔拒绝了西平?”
“不,是后悔自己勇气太少,过于懦弱,从来都是,过去,还有现在。”他敛了容色,认真道:“那天,我本以为可以带你私奔。”
我一惊,手中的酒洒了一半。
“玩笑而已,”他苦笑,又饮下一大口酒。大概是喝得太急,他呛得咳嗽起来,一咳便停不住。
我忙递过一杯水,“这毛病还是没有好。”
“好不了了。”他低声。
良久,他与我道:“你告诉我,那场误会不是你安排的,我和啼玉成婚,本非你所愿,是么?”
我道:“不是我安排的,也非我所愿。”
“至于西平,你也不想我娶她,是么?”
“恩,不想的,我……”
他伸出食指示意我噤声,道:“这已足够。”
他望着我笑,是极真心的那种,笑着笑着又咳起来。可他还是要笑,越笑就越是咳,越咳越要笑。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几乎又要哭出来。
他问我:“要走了么?”
“恩。”
“走到哪里?”
“北边。”
“多北?”
“越北越好。”
“找谁?”
“找孩子的父亲。”
“那个人很好?”
“恩,很好很好。”
“好,明天我送你。”他把一条羊绒毡子盖在我的小腹上,“早些休息罢。”
他站起来,玄青的袍子上沾了些酒渍,可看起来还是清清爽爽的。我还是坐在院子里,看他那么消瘦的背影,一摇一晃地闪进书房,然后窗格子里的灯就亮了,过了没多久,又灭了。
这一亮一灭,我们的整场相知便荒芜了。
初春,微雨。
我缩了缩脖子,把羊毛毡子裹紧一点。我想今晚就这么一直看着刘义真,他看了我这么久,我总该还他一回。
我并不知道,第二天我就走不了了,一直以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很多人注视。生命就像一个死胡同,我再努力,也只是在沿着别人设好的轨迹前行。
前方没有出口,可是刘义真说,他送我。
他说送,就一定会送,且一送到底。
44
44、【四二】 人踪灭 。。。
堤上落满了蓝莹莹的鸟,静默的草里织着虫声;水边有零星的小花探出来;早晨的花很薄。
有一只鸟孤寂地飞起,在静默的湖水里投一个匆匆的影子。那片湖水又会怎样珍惜;这枚并无再见之期的影子呢?
刘义真穿着水色的长衫走在前头,不语。
我不自觉问自己,是否走得太急?
没有风,可眼前是水色的衣袂飘飞。我的左手挽着息爱,右手挽着啼玉。我们三个贴作一团;跟着刘义真,走在长又长的河堤上。
阳光正好。
这个季节;蛰居的一切都在骚动。
马车就停在不远的大柳树下。赶车的是个精干的小伙子;耳畔夹了枝新柳,笑得傻呵呵。那一抹翠色哟,把他深色的肌肤衬得更加黑,黑而结实。
他还是个单纯的男孩子,不知道离别愁苦。
我道:“这便上路了?”
他吆喝一嗓子,“上路咯!”
我抱了抱啼玉,算与她道别。我们之间无需更多,一个怀抱足够。刘义真则随同上了马车,他要把我一直送到城外。
我不敢问他,要一直送到城外哪里呢?
纵是送过一程又送一程,路是走不完的,离别终究就在前头。
我不敢问,我甚至忍不住想,为何诸事顺利?为何顺利到这般地步?车里垫了厚厚的褥子,路也并不颠簸,可我觉得心跳加速,惶惶不安。
周边的氛围很闷,谁也不多话。
耳边只不时传来那赶车人的几声吆喝,“哟……吁……”
一程比一程远了,一程比一程荒凉了。赶车的男孩子唱起了歌,或许是因为太寂寞。
路上的人,总是最容易寂寞的。这是个活泼的小伙子,他懂得如何去排遣情绪,他的嗓音粗犷又嘹亮,像沙漠里的罡风。
噫!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兮——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呜呼!哀哉!
……
不懂离别的人,怎的偏要唱这么悲情的歌?唱的分明是悲情的歌,怎又偏要用这般慷慨的语调?
我闭上眼,假寐。
*************************
“哐当——”
车身猛顷!
我被两只手同时拉住,惴惴之余,只觉鼻端血腥味扑鼻——
这样的味道,我并不陌生!
然见到眼前景象,我还是忍不住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拉车的马已经扑倒在地,马肚子紧贴着地皮滑行,车后是一长道的血印子。
是真正的紧贴,因为那匹马的四条腿已经齐刷刷断了,马腿似被砍倒的四根竹竿,零碎扔在路边。
触目、惊心。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拦在路上的一道线。
极细的线,也是极锋利的线。
它本是隐形,如今嗜了血,在阳光下闪着寒芒。若这线上移几寸,马车当被拦腰劫断,我一行怕是几同被腰斩。
敌人并不想要我们的命。
但境况并不见得多好——
这是一个下坡,马车失控,正已惊人的速度往下冲!
赶车的男孩子一个鹞子翻身跳到车前,弯成弓状,全力缓冲马车的下滑之势。
他瞪圆了一双大眼,牙关紧咬,下颚“格铮铮”地响。
他的脚深深陷进土里,脚底磨石,沙尘飞扬。
这可怕的,下坠的力量。
生命里充满了这样的力量,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下沉,我的生命也在下沉。
我在暗处,路已消失。
而他在与一股不可抗的力量作斗争。
多么倔强和勇敢的男孩子!
“护好红枝!”刘义真松开我的手,剑花一闪,已将缰绳砍断。
死去的马匹像一只破口袋滚到路边,冲势稍减。
刘义真执了砍断的缰绳,一头栓到车尾,另一头栓在腰间,人已跳下马车,努力把马车往上坡拽。
这一推一拽,如此辛苦,都是为了我。
因我是一个孕妇,刘义真绝不会叫我冒险。
马车还在下冲,下冲……
我道:“还是跳车罢!”
息爱把我按住,“不行。”
她的另一手正紧紧抓住车栏,神色是镇定又坚决。
他们,都是为了我。
滑到一个三岔路口,坡势更陡。
赶车的男孩子脸涨得通红,刘义真的脸则是惨白。
支撑不下去了,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息爱,她摇头回绝,只是手指捏得更紧,几乎握疼了我。
“吁——”
却听赶车的男孩子高声一呼,声调奇特。
原来是岔道上正有辆华贵的三套马车行来,本来是优哉游哉。
说是本来,只因那三匹马闻声受惊,步履骤乱。
它们“吭哧吭哧”喷着粗气,拖着华贵而笨重的庞然大物,拼了命似的,正要撞过来。
近,很近,更近……
息爱几乎要把我的手指捏断了。
“砰——”
并没有预料中的剧烈颠簸,我们的马车停下来,很稳地停下来。
尘嚣散尽,却见那辆三套马车已经跌得人仰马翻,化作一堆破铜烂铁。
没有人声。
刘义真不知何时走到车前,正弯下腰,从那堆破烂中扶起我们的赶车人——
方才还开口唱歌的男孩子,已经再不会说出一个字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把这车稳当当地停了下来。他本是个最合格的赶车人,最懂得马的脾性,可现在他的肚子,被坚硬的马掌踩出一个大洞。
他就那么挂在刘义真的臂膀上,像一摊烂泥。
那么热爱驾车的男孩子,那么热爱旅途的男孩子,却死在马下,死在路上。
生命的消逝,何其迅疾。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已经热泪盈眶。
噫!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兮——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呜呼!哀哉!
……
他可懂这支歌?
他再也不会懂这支歌了。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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