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坡下》第73章


“二者皆为本公心中所愿。”明国公振袖举臂,朝天作揖,“本公屈身于贼人身前,忍辱负重,只待寻觅良机洗雪国耻,复大启之兴,复华族之兴!所幸南无拉真主护佑,让本公救渃叶圣灵出幽潭。渃叶圣灵重现京都,此乃江山平定、华族光耀之兆!”
邢兆铭说至此,意味深长地看向蔺寒。
蔺寒一怔。他还未来得及将云子蔚救出,云子蔚就已落入了邢兆铭手中。云子蔚千里寻他,云家才遭抄家,邢兆铭怕是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样看来,邢兆铭之意一半是想借渃叶圣灵造势,一半是想拿云子蔚威胁他。
蔺寒镇静道:“渃叶圣灵亦是与我颇有渊源。国公怎知这南无拉真主定是将救世之责交于国公肩上?”
明国公淡笑:“蔺将军不知,真主不仅指引我寻回渃叶圣灵,还赐我与龙子的渊源。”
“此话何解?”
明国公指着身后的马车道:“那马车中所坐的,就是祁王世子汪璟,汪家皇室最后遗留的血脉。本公凭昔日琐碎记忆,寻蛛丝马迹找回世子,并将他留于府中,只望他日世子登上皇位,复我大启!”
蔺寒从未听说过祁王有一世子尚在人世,祁王一家不早在旧日赴黄泉路了么?明国公的一套说辞说服不了他,他怕这是明国公打的幌子。
蔺寒望着那马车帘子道:“既是祁王世子,国公何不让世子露面?”
“世子遭贼人阿忽勒所害,本公经艰难险阻才将世子救回。现今世子病体未愈,不能见风。”
明国公话音刚落,马车里的人应景地轻咳了两声,倒真有些孱弱气在。
蔺寒满脸狐疑。他尚未将质疑之言说出口,便听明国公悠然道:“马车中确是祁王世子不假,本公已找到当年祁王妃的贴身侍女为其验明真身。本公愿鞠躬尽瘁,助世子登基,振兴华族。本公想,红梅军中应有豪杰之士,与本公心愿相合。”
明国公说罢,红梅大军中的四位将领翻身下马,齐齐抱拳跪下,呼喊“国公英明”。一时间原属四位将领的数万将士也纷纷跪下。睦云县与他县的将士零零落落地立在原地不明所以。
一切来得突然。蔺寒只觉得身旁刮过了几阵阴风,僵直了身子。
他恍然明白,原来这些突然前来投靠的起义军自始至终都是明国公的人,从来不是他眼中愿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竟从未发觉。
原来长久以来,独他一人做着领军打天下的梦。他被算计了,早已掉进了明国公编织的网里,成为明国公的一颗棋子,他却浑然不觉。
明国公朝将领递了眼神过来。顷刻间,蔺寒已被红缨长枪包围,银枪尖直指他的四肢百骸,他从那些将领眼中瞧不出任何温意,每个人将他视若仇敌。
蔺寒握紧了长枪,骨节泛白。他红着眼低头思索什么,呼了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道:“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这本就是明国公主掌的一盘棋局,他在这盘棋里乱跳乱杀,像个跳梁小丑。他以为他是做将领的料,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是老天赐福,而这一切,不过是明国公为他编织的幻境罢了。从始至终,他便与邢兆铭相争的资格都没有。
既是已经输了,他便再也没想过有个好结果,横竖不过一死。若明国公抓捕他,他便以长枪终结自己。好歹他也是壮烈拼杀了一场,不至于庸庸碌碌,已不枉此生此行。
马车中的祁王世子似是猜到了外边的情形,出了声:“国公,切莫伤及蔺将军。”语罢又是两声轻咳。
仅凭一句话,蔺寒就辨出了这是秦漾的声音。重重疑问在他脑中炸开。秦漾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跟在明国公身边,还被当成了祁王世子!
蔺寒脑海中琐碎的东西迅速胡乱串联起来。那时秦漾被一名大臣偷偷带走,竟是带去了明国公的身边。这么说来,秦漾就是祁王遗落的世子。
可还有很多疑问在他脑中盘桓,他有许多话想问秦漾,却被肃穆的军阵与马车前厚重的帷帐阻隔了。
明国公尚有几分忌惮蔺寒手下的起义军,担忧抓捕蔺寒后,这些农民起义军不受他的控制。明国公斟酌着,对蔺寒道:“蔺将军乃忠贞豪杰,本公心有敬佩之意。蔺将军有此才能意气,不若归顺我军,你我共同辅佐新皇。”
蔺寒闻言收回落在马车上的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必了。我闲云野鹤惯了,不愿混迹朝堂。河山既定,我便走我来时路,归我旧时乡。我心中只有一愿,恳请国公赐一珍重之物,还望国公割舍。”
那珍宝究竟是什么,史书并未记载。
后世有学者著书道,蔺寒要走了宫城中珍藏百年的绘世青瓷。那青瓷上绘有大启百姓的生活图卷,惟妙惟肖又弥足珍贵。蔺寒素喜青瓷,倾慕此瓷瓶已久,便要走了它。此说颇有争议,真相到底如何已无从考证。
野史记载蔺寒卸下兵权,返还家乡睦云县,并在此地终老,活了一百有五岁,而正史对蔺寒的记载寥寥。
据《旷史》记载,建平元年春,珂晖之乱终结,蔺不慕朝堂荣华,功成身退,释权归乡。同年祁王世子登基为帝,复国号为“启”,定年号为“建平”,立明国公为“摄政王”,尊其“天尊亚父”。
新皇孱弱,常有咳血之疾,倦理朝政。摄政王夜代为批阅奏章,日纵领朝臣,鞠躬尽瘁,长日为国事尽心操劳,不敢怠误朝机。
新皇在位不过两年,于建平三年秋驾崩,膝下未有子嗣,摄政王遂代为监国。次年春,摄政王邢兆铭为挽朝堂局势,身披皇袍即位,改年号为“长德”,自此开创长德盛年。
……
秦漾回到睦云县时,三月柳絮飘飞。他沿着槐海镇的青石板路走,见天上飞着各式的纸鸢。
路上放纸鸢的小孩嬉笑着,一不留神撞进了他的怀里。秦漾将他扶正。小孩子笑呵呵地又蹦跳远了。
前边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在树下哭。秦漾过去一问,小姑娘便抹着眼泪说线断了,风筝掉到树上了。
秦漾抬头一看,树上果然挂着只蝴蝶风筝。他轻巧地爬上树,伸手够到那风筝,跳了下来。他将风筝交还给小姑娘,她才破涕为笑。
小姑娘抱住风筝后,似是看到了谁,朝着他身后喊道:“小秦先生!”迈着小腿噔噔噔朝人跑过去。
秦漾转身一瞧,糖儿正抱着书站在一旁的花树下,歪着头看他,眼中是旧日的清明。
小姑娘给他看自己的风筝,糖儿笑着弯下‘身,夸赞她的好眼光。彼时街尾有拿着长勺的妇人出门来,催她回家吃饭。
小姑娘挥着小手跟糖儿告别,冲着阿娘跑去。
糖儿起身望着秦漾,唤了声“阿哥”,明明微红了眼眶,却是笑开了。
糖儿带秦漾回家,怀抱着书,一路絮絮地跟他说了许多话。糖儿说红梅军中的睦云县将士从京都回来后,都分到了很好的土地,说今年睦云县的庄稼长得很好,百姓们不愁没粮吃。
他说蔺寒偷偷将云子蔚带了回来。蔺寒被当成了大人物,但还是留在衙门做活。不过蔺寒这回终于是如愿当上捕头了。大姨丈骄傲得不行,逢人就提蔺寒是他亲外甥。而云子蔚来熙明书院帮着他一起教小孩子念书,小孩子都很喜欢这个神仙哥哥。
他还说起了刘家和沈家的小子,说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总算是摒除万难,走到一起了。他和秦漾心里都清楚,当时若不是因为这件事,秦漾也不会入狱,更不会卷入朝堂纷争。
他的话语很乱,全然不似平时井然。他抱着书轻笑,肩膀却颤得厉害。
秦漾问:“那你呢?”
糖儿愣了愣,垂眸笑道:“我挺好。他们将我送回这个熟悉的地方,我慢慢地也就想起事儿来了。最初是大姨丈在照顾我,我好了之后,就一个人回来了。我想,万一哪一天你就回来了呢。”
待进了家门,入了屋子,糖儿才像是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将门栓落,转身将他紧紧环抱住。糖儿抓着他的衣衫,一遍遍唤他“阿哥”,滚烫的额头靠在他的脖颈上,温热的泪水滑进他的衣襟里。
“我很想你。”糖儿哽咽道,“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秦漾顺着他的背脊抚摸,宽慰道:“都过去了,此后朝堂之事,与我们再无干系。汪璟死了,我留在槐海镇,继续做秦漾。”
糖儿浑身无力,滑落下去。秦漾扶着他,也随着他坐落在冰凉的地上。糖儿环抱他的脖颈,许久才吐息着让自己平静下来。糖儿在他耳边轻声道:“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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