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第16章


个记者用手机拍下照片,然后去了医院。医院的院长热情接待两个记者,以为他们是来采访的,因为医院为了缓解社会上的批评,刚刚推出解决看病难和看病贵的新政。当院长看到记者手机里死婴的图片后,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他说自己马上要去市里开会,找来一个副院长应付记者。副院长看到死婴的照片后,说自己马上要去卫生局开会,找来医院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一脸不耐烦的神情看完死婴的照片,辨认上面的脚牌。然后说,八个有脚牌的死婴是在医治无效死亡,他们的父母因为无力承担医疗费用逃跑了。办公室主任充满委屈地说,很多患者家属为了不支付医疗费用逃跑,医院为此每年损失一百多万。办公室主任解释十九个没有脚牌的死婴是为了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强行引产的六个月左右的胎儿。办公室主任傲慢地提醒记者,计划生育是国策。随后声称这二十七个死婴是医疗垃圾,他不认为医院做错了什么,说垃圾就应该倒掉。
我们城市的报纸接到上面的指示后撤下两位记者采写的报道,两位记者愤然将照片和报道文章贴到网上,社会舆论爆炸了,网上的批评之声像密集的弹片一样飞向我们的城市。这时候医院方面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说没有将这些医疗垃圾处理好,已经处罚了相关责任人。医院方面一次次将死婴称为医疗垃圾激怒了网民,面对来自四面八方更多谴责的弹片,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出来说话了,发言人表示会妥善处理这二十七个医疗垃圾,给予这些医疗垃圾以人的待遇,火化后埋葬。
我去医院太平间看望李月珍,走进去的时候太平间大屋子的四周摆满花圈,花圈上挂着白色的条幅,上面写着“沉痛悼念刘新成”。我不知道刘新成是谁,有这么多人送来花圈,此人显然非富即贵。我没有看到李月珍,四周的花圈让太平间的大屋子显得空空荡荡,我心里疑惑自己是否走错地方。
这时我发现旁边还有一间小屋子,我走到门口,看到一块很大的白布盖在地上,白布的凹凸让我觉得下面有人体。我蹲下去拉开白布,看见了李月珍,她一身白色衣服和一群死婴躺在地上。她躺在中间,死婴们重叠地围绕在她的四周,她就像是他们的母亲。
我潸然泪下,这位我成长岁月里的母亲安详地躺在那里,她死去的脸上仍然有着我熟悉的神态,我心酸地凝视着这个已经静止的神态,抹着眼泪,心里叫了一声妈妈。
这天晚上,我们城市发生了地质塌陷。深夜的时候,医院里的值班医生护士和病人听到了轰然声,附近居民楼的人也听到了,他们以为发生了地震,纷纷逃生出来,然后发现太平间没了,那地方出现一个很大的圆洞。这个突然出现的天坑给人们带来了恐慌,医院里的人和附近居民楼里的人不敢呆在屋子里,他们拥挤到街道上,只有重症病人继续躺在病床上听天由命。
街道上的人惊魂未定地感激起老天爷,说老天爷长眼了,让太平间塌陷下去,没让旁边的楼房塌陷下去,如果这个天坑移动几十米,无论东南西北,都会有楼房倒塌,死伤无数。很多人嘴里念叨着“谢谢老天爷”,有位老者眼泪汪汪地说:
“该塌陷的塌陷了,不该塌陷的没塌陷,老天爷真是个好人啊。”
恐慌的情绪蔓延了一个昼夜之后渐渐平静下来,市政府公布了天坑直径三十米深十五米,塌陷的原因是地下水过度抽采之后形成那里地质架空结构。五个地质环境监测人员被绳子放到天坑下面,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被绳子拉上来,说太平间的屋子仍然完整,只是墙体和屋顶出现了七条裂缝。
我们城市的人络绎不绝来到这里,站在原来的太平间旁边,观赏这个天坑。他们感叹天坑真圆,像是事先用圆规画好的,就是过去的井也没有这么圆。
两天后才有人想起来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那时正在太平间里,可是下到天坑里察看过太平间的五个地质环境监测人员说里面没有一具遗体。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神秘失踪了。
记者采访了负责打扫太平间的医院勤工,他说那天傍晚下班离开时他们还躺在那间小屋子里。记者问他是不是火化了,他一口否定,说殡仪馆晚上是不工作的,不会火化尸体。记者又去了医院办公室,办公室的人也不知道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为何不见了。他们说见鬼了,难道尸体自己从天坑里爬出来溜走了。
刚下飞机的郝霞,在悲伤和时差的折磨里搀扶着神情恍惚的父亲来到医院,询问母亲遗体的下落,医院的回答是不知道。
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神秘失踪的消息传遍我们这个城市,随后又上了几个网站的首页,事情越闹越大,网上流言四起,有人怀疑这里面可能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虽然我们城市的媒体接到指示一律不予报道,可是外地的媒体都用大标题报道了这个神秘失踪事件。不少外地记者坐飞机坐火车坐汽车来到我们这里,摆开架势准备进行大规模的深度报道。
市政府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一位民政局的官员声称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在太平间塌陷前的下午已经送到殡仪馆火化。记者追问火化前是否通知了死者家属。官员说二十七个死婴的家属无法联系;记者再问李月珍的家属呢。官员愣了一会儿后宣布新闻发布会结束,他说:
“谢谢大家。”
当天傍晚,民政局的官员和医院的代表给郝家送来一个骨灰盒,说是因为天热,李月珍的遗体不好保存,所以他们出面给烧掉了。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的郝霞仍然神志清楚,她愤怒地喊叫:
“现在是春天。”
那个负责打扫太平间的医院勤工改口了,他告诉外地来的记者,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确实是在塌陷前的下午被运到殡仪馆火化的,他说自己还帮着把他们抬进运尸车。有一个自称在银行工作的人上网发帖,说这个医院勤工当天在自己的账户上存入五千元,他怀疑这个勤工拿到了改口费。
市政府为了平息网上传言,让外地赶来的记者前往殡仪馆观看摆成一排的二十七个小小的骨灰盒,表示这二十七个死婴已经火化,接下去将会妥善安葬。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有人报料,说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的骨灰是从当天烧掉的别人的骨灰里分配出来的。这个消息迅速传播,那些当天被烧掉的死者的亲属们听到后,纷纷打开骨灰盒,普遍反映骨灰少了很多,虽然他们中间没人知道正常的骨灰应该有多少。有人去向别人打听骨灰量,被询问的人都是连连摇头,他们说从未打开过亲人的骨灰盒,不知道应该是多少。有一位外地记者专门去了殡仪馆,希望殡仪馆里有人勇敢站出来证实确有其事。殡仪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矢口否认,殡仪馆的领导痛斥这是网络谣言。网上有人调侃说,这个月殡仪馆员工们拿到的奖金将是以往的两倍以上。
我走出自己趋向繁复的记忆,如同走出层峦叠翠的森林。疲惫的思维躺下休息了,身体仍然向前行走,走在无边无际的混沌和无声无息的空虚里。空中没有鸟儿飞翔,水中没有鱼儿游弋,大地没有万物生长。
第四天
我继续游荡在早晨和晚上之间。没有骨灰盒,没有墓地,无法前往安息之地。没有雪花,没有雨水,只看见流动的空气像风那样离去又回来。
一个看上去也在游荡的年轻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回头看她,她也在回头看我。然后她走了回来,认真端详我的脸,她的声音仿佛烟一样飘忽不定,她询问地说:
“我在哪里见过你?”
这也是我的询问。我凝视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的头发正在飘起,可是我没有感觉到风的吹拂,我注意到她露出来的耳朵里残存的血迹。
她继续说:“我见过你。”
她的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她的脸在我记忆里也从陌生趋向熟悉。我努力回想,可是记忆爬山似的越来越吃力。
她提醒我:“出租屋。”
我的记忆轻松抵达山顶,记忆的视野豁然开阔了。
一年多前,我刚刚搬进出租屋的时候,隔壁住着一对头发花花绿绿的年轻恋人,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工作。他们的头发差不多每周都会变换一种颜色,绿的、黄的、红的、棕色的、混色的,就是没有见过黑色。这两个人头发的颜色变换时总是色调一致,他们声称这是情侣色。一个月以后我知道他们在一家发廊打工,房东说他们不是理发的技师,只是发廊里的洗头工。我搬到出租屋的第三个月,他们搬走了。
他们在我隔壁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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