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勾玉》第12章

“是。”
很快，屋内的人几乎全部撤退，他们也带走了精神恍惚的京荷。
张溧将剑伸至仇音面前，道：“告诉我你的选择。”
仇音没有接剑：“舅舅，当年在皇上面前诬陷颜家的湘妃已死。颜家的仇已经——”
“住口！你选择了溦玉了吗？”
“我三样都没有放弃。我不想让颜家背负叛逆之名，不想报仇，不想让她死。”
张溧将剑抵住仇音的肩头：“上次你出宫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的够明确的了。随便就听信他人的皇帝有什么用？还是……你受的内伤太轻了？”
内伤？
我猛然忆起前几日的仇音连说话都很困难。我挣扎着想松开麻绳，但这只会让我的手腕更加刺痛。
“请放过她。溦玉是翡翠勾玉的主人……请你想想我爹。”
“别跟我说你爹！我姐嫁给他后竟然会有如此下场！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无能的样子！”
张溧危险地眯起双眼，手腕用力，剑狠狠地刺进仇音的锁骨。
仇音的嗓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紧蹙眉宇，言语还是那么坚决：“你不能杀她。”
“不要！”我艰难地站起来，不知该怎么做。
我站到仇音面前，流泪求他：“你怎么总是让我苦恼？！你这么做我根本不会感谢你！你别这样！”
剑刃一点点地深入到仇音的肌肤里，鲜红色的血不断地低到地面上，滴到我的华衣上，侵染开来。
我不知从哪里获得勇气，转身对执剑的张溧说：“你是他的舅舅！你怎么忍心？！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姐姐的儿子！”我咬了咬牙，手心在背后紧握，“你要我死，可以。但你应该给仇音自由，解开他所谓‘亲情’的枷锁。”
我转身，颈项凑近剑刃，想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
对。
我想死。
我想挣脱翡翠勾玉给我的枷锁……
我想自由一次……
我想做我想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
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溦玉！”耳边传来呼喊声。
我被人扑到一旁，栽倒在一人的怀里，鼻尖皆是血腥味。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仇音惊愕的神情。
循着他的目光，我看到的是刚刚进来禀告军情的蒙面男子的背影。
背影消瘦，看上去全然不像个习武之人。
“官兵马上就会到达这里，你还不逃？”
张溧怒视眼前的男子：“没想到一点武功也不会的状元爷会甘愿冒这种险。刚刚若是被人发觉，恐怕你早已命丧于此。”
我看不到柳晖的面庞，只闻到他异常冰冷的声音。
“我已经给你机会了，你还不肯走？当真想死在这里？官兵可不像我这么好心。”
张溧蹙眉，对仇音说：“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语毕，他便执剑离去。
我凝神看着柳晖的背影，猛然发觉他的双手在张溧离开的那一刻变颤抖不已。
红色的液体流过他纤细的手指，滴落……
、溦玉篇　第十六章
仇音的伤口很深，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的他，我难以想象这个伤口是他唯一的亲人给他的。
或许……仇音的伤口不是在肌肤，而是在心口上。他拿自己的生命来作赌注……可是，他输了。
在官兵来救我们的时候，仇音就已经昏迷。
我对柳晖说：“他不该拿生命来作赌注。”
而柳晖却说：“他赢得了你的生命……你方才差一点使他输得一败涂地……溦玉，世上没有东西可以换回生命。你的安危，对一些人来说真得很重要。”
我低下头，撕下衣边一角，上前替他包扎伤口。
在关键时候，柳晖以腕挡刀，救了我一命。
柳晖不仅仅是文弱书生，他更有习武之人的胸怀和气度。
即使，他紧张、害怕，他还是孤身前来。
柳晖说他很不放心，因为随从的侍从实在太少。
当他得知一切皆由徐公公安排时，他便下定决心上奏皇上，要亲自领兵随从。
我问他如何得知徐公公不妥。
他答道：“我查到上次的刺客事件是在徐公公的手中平息下来的。一个宦官根本没有那个权力……”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起了疑心而已，没想到会是真的。”
我瞬间感到庆幸，也捏了把冷汗。
他曾说他从不下没有把握的棋。
可是，我认为这次他下了一回险棋。
虽然御医说仇音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至今仍在发烧，这使我不免有些担心。
我静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略显痛苦的脸庞。
他眉头微蹙，口中似乎还在喃喃自语。
我不禁探出手轻触他的眉宇，想抚平他眉宇间的痕迹。
仇音很顺从地放松下来，也不再低语。
见状，我在心里偷笑。
仇音也会这么乖？
我顽皮地用手在他的脸上潦画出他的轮廓。
当手画到那双特殊的眼睛时，我停了下来。
我读不懂仇音的眼神，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掩盖在灰色之后，直至他失去一切。
此刻，我似乎能想象出总是沉淀着灰色的眼睛中有着怎样的无奈、愤恨……苦涩和孤寂。
陡然之间，我发觉自己很想看到仇音的眼睛，那双有着让我读不懂的眼神的眼睛。
我轻拂上他的眼帘：“你到什么时候才肯醒来？”
“溦玉。”我听到柳晖的低唤声。
我回过头，看到柳晖正站在门外。
“我有话对你说。”他再次说道。
我起身，走了出去，并且轻声关上了门。
“什么事？”
他神情凝重：“徐公公的尸体找到了，就在附近的官道上。”
“……”
“京荷公主也回宫了。”
“京荷回宫了？”
“士兵在山腰找到她的。她似乎是失足从山上滚下来的。”
我大惊：“她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身上只有些擦伤，不过头部好像受到了猛烈撞击。御医说她脉象散乱，患了失心疯。”柳晖紧盯着我，“她总是念叨‘我不是公主，我不是皇上的女儿’，虽说她患了失心疯，胡言乱语也很正常，但这里是皇宫。”
“有人大作文章了吗？”
“是。皇上起了疑心，对京荷和殳妃的事态度很平淡。”
“……”
“要说吗？”
“说什么？”
“京荷的身份。”
我瞬间明白了柳晖的意思：“柳晖，星寂不要我追究……而且她也不会希望我这样落井下石。殳妃失宠，京荷疯了，已经够了。”
柳晖默然了一阵，随即又僵硬地笑道：“是我多言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低声说：“谢谢你，柳晖。”
“……”
我微阖上眼：“你和仇音都为我做了很多，而我只能说‘谢谢’。你冒险来救我，真的谢谢你。”
柳晖没有再露出笑容，他低垂着头，满脸心事。
“柳晖？”
“仇音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至少要让他把伤治好。”
“然后呢？”
“……”
“他要刺杀皇上。”
“他不会！他说过他不想报仇！”我极力地为他辩护，心中却忐忑不安。
“皇上要取李洴的首级。仇音的舅舅在李洴身边，性命也在李洴手中。你敢肯定仇音不会刺伤皇上，以此就自己唯一的亲人吗？”柳晖异常地如此强硬地提问。
我哑然。
因为……我不敢肯定。
“溦玉，你敢肯定吗？”
“……”
“回答我。”
我艰难地把头扭向一边：“仇音的事，容我再想想。在此之前，你不要向他人提起。”
“再想想吗？”柳晖行礼，“公主，臣就此退下。”
我急忙转头望向他，却看到他离去的身影。
此后，柳晖就再也没有来过，更没有来看望仇音。
他像在生气，却又不像。
我趴在桌子上，望着躺在床榻上的仇音出神，渐渐地闭上了眼。
睡梦中，似乎有人正顽皮地用手撩画我的轮廓，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听到他隐隐约约发出的窃笑声。
我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烦躁地推开那人的手。
随后是一名男子的声音：“快醒醒。”
这声音……
我愕然，用力地揉了揉眼，生怕自己正身处幻境。
接着。
“仇、仇音！”我大叫。
仇音吓得退后一步：“怎么了？”
“你、你、你、你……”我手指着他，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我？怎么了？”他满脸疑问。
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
“烧已经退了……”我深吁了口气，厉声道，“你身上有伤！快回去躺着！”
“我躺了几天，腰都快断了。”
“快回去！”
仇音笑了笑，乖乖地听从了我的命令。
“喂！”我道。
仇音正躺在床上：“我不叫‘喂’。”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那双眼睛：“我是谁？”
“大唐公主，溦玉……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直起身子，自言自语道：“没有失忆……可行为怎么这么不正常。”
“不正常？”仇音哭笑不得。
“仇音，你到底是不是仇音？”
“你在问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