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第339章


的城市,而她们发觉,那所大房子,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了。
那个女儿,站在全毁的地基上,不知怎么是好,也在同时,那个做外孙女的,
弯下身去,在一片碎瓦的下面,捡起了照片中这一支裁信刀。
就这一把裁信刀Lafuente先生用了一辈子的一把小刀,成了家庭
中唯一的纪念。
时光缓缓的流去,故事中那个外孙女也结了婚。她得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有一天,一九六八年,这个外孙女的儿子也长大了,他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那一年,这个西班牙人离开了他的国土,要到捷克去,因为那儿的戏
剧发展得极好。而这个人,学的是戏剧。
临走时,这个男子想到他的祖先,他,顺手把这支裁信刀给放在口装里,带去
了外国。
这一走,二十年没有再回归过故土。
那把裁信刀,就这么跟了他二十年。
去年冬天,这把象牙小刀,被这位失乡的人,轻轻放进我的手里,同时,也告
诉了我上面的故事。
这一阵天气转热,在家中时,我将长发一卷,用这支裁信刀往头发里一插,它
,成了一支中国人用的“簪”。
这个故事并没有讲完。当有一天,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仅仅我的灵魂
走过生满判人掌、锦葵,和金银花的幽径,穿过荆棘的花丛升向天上去时,我将不
再需要这支簪。
那时候,接下来得到这件东西的人,不要忘记了,再把故事写下去哦。
找遍了《台湾早期民艺》这本书里的每一张图片,这种据说形来磨糯米浆的大
碗,里面并没有介绍。
这只大碗的里面,划著细细的纹路,碗口滚了一圈深色,怎么看它也看不厌。
台湾的民俗品,在陶器方面,总比现在烧出来的要拙朴得多。就算拿艺术水准来说
,比起欧洲来,也不失色。奇怪的倒是现在,为什么出不了那么拙的作品来呢?
这只大碗,也是在嘉义的那家民俗古董店里得来的。当大家都去忙他们的 时
,我悄悄买下了这一只。朋友们对我太好,都不上来抢,甚而让来让去的,叫人好
不羞愧。
民俗店的老板娘,最欺负我,因为我不知杀价,而且脸上流露出很想要的样子

她一直强调,这只碗,可以用在“花道”上,是个插花的好容器。她讲的,总
是功能、功能又功能,到底是个实际的家伙。
可是我不会拿它去插花的,这么美的内容,没有任何鲜花可以抢去它的风采,
也不应该把它如此沦落。只看它,那平常的往桌上一放,整个室内的气氛就改成朴
朴素素的了。
那一天,在嘉义的店里,得了一只上几张图片中介绍的“鼓椅”,得了一只这
幅照片中的大碗,买了一只小小的坛子,就收心了。
临走时,那个被我们吵得昏头转向的老板娘很可爱的说,要跟我合照一张照片
,代价是送一只小 ,我欣然答应,就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望著照相机。那时
候,我们站在大门口,门口堆了一地的坛子我们买的。
就在照相时,一队清洁街道的伯伯叔叔们围上来看,一面看一面说∶“这些泡
菜坛子要它来做什么?还花钱买呢。我前两天,一口气把这种破烂丢掉十几个。”
听见他们这么说,我笑著笑著,对著相机,笑出了心底的喜乐来。
居住在台湾,我的活动范围大致只是台北市的东区。这个东区,又被缩小到一
条路南京东路。由这条路,再做一个分割,割到它的四段。由这四役,来个横
切一百三十三巷,就是我的家了。
常常问自己,跑遍世界的一个浪子,可能安然在一条巷子里过活吗?答案是肯
定的,不但可以,而且活得充满了生命力。
如果有人问我∶一旦你住在国外,只一条街,可能满足一切精神和物质的需求
吗?我想,那不可能,即使在纽约。
台北市的蓬勃,是世界上任何大都会都比不上的。我们且来看看我家的这条巷
子请你从巷口的火锅城开始走进来,你可以买水果、看人做硷酥鸡、看人爆米
花、看人做小蛋糕。你可以经过咖啡馆,读一读《今日快餐》又换了什么花样。
你可以溜过西药房,告诉老板你喉咙痛。同时,等著拿喉片的时候,跑到隔壁
文具店去翻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如果你好吃,烧烤店内挂著叫你掉口水的东西。
万一你想起香烟快抽光了,那街角的杂货铺有求必应。就算家中玻璃没有打破,玻
璃店前那些挂著寄卖的名画复制品也可以走上去看一看,然后你买下的可能是一只
小小的圆镜子。九十块一只的手表在台湾那么容易买到,如果你的表不灵了,把它
丢掉好了,走进钟表眼镜店再看一只,买下的又可能是一只大挂钟如果你跟老
板去卿天。
下班的主妇一向很从容,巷子右边一排排菜肉摊好似水彩画,不到晚上九点以
后不打烊。你倦了,先买一颗槟榔在嘴里咬咬,再请那中药铺给些“烧酒鸡”的药
材,然后你横走五步,有人可以替你现杀土鸡这十分可怕,还问你要不要血水
。如果你不可怕,塑胶袋内提回去的可以是一袋血。
也许你提了血又恶心,那么下一站摆的是鲜花买一大把百合吧。又可能,
明天早晨孩子的牛奶、面包家里没有了,那么顺便再走几步。买好牛奶回来,大声
向修冷气机的青年喊一声∶“我的冷气机好了没有?天快热了,你得赶快呀!”这
时候,你突然发觉你的小孩一个人坐在路边摊上吃刨冰,你凶他一声的同时,这只
手正向美发店内招,叫著∶“吃过晚饭要洗头哦!”当你已经快走到家了,想起你
的侄女生了个小娃娃,这一想,你没有回去,绕去了金子店,讨价还价买下一只小
小的金锁片。这时候,照相馆的老板也在向你打招呼,喊著∶“全家福的放大照已
经洗出来了。很好看。”
好不容易就要上楼了,修车厂的小徒弟对你笑一笑,你突然跟他讲起要买一辆
二手车。当你跟去看看“恰好”有辆二手车的同时,你比小徒弟走慢了半拍,你不
知不觉站定了脚步,开始对著“水族馆”里的日光灯鱼发呆,搞不清楚这鱼为什么
叫做灯。
然后,你经过宠物店、水电修理、油漆铺、打字行、茶叶 、佛具用品、五金
行、洗衣坊、牛肉面、肉羹摊……回家。
当你站在家门前时,发觉钥匙给放在公司抽屉里了,而被你凶过的小孩身上根
本没放角钥。那当然不是世界末日,你甚至不必自己跑腿,吩咐小孩下楼去喊锁匠
。不到五分钟,你进门啦!回家真好。
是的,以上这些这些所见、所闻、所生活的大千世界,全在台北市这短短一条
小街上。就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每天都是不同包括那一只一只被杀的母鸡。
于是,七个月居住在台湾的时间,我都花在这条巷子里,而且忙不过来。巷子的左
右两边,一共排了四、五行,这在我们中国,叫做“□”。现在都不这么写了,现
在写成“弄”。
不必存心做什么,只要在这些“分巷”弄,里面去走走,光是看看别人家
的大门和各色各样的阳台,就可以度过极惊喜的好时光。我又因此更加忙不过来。
也是那么一天,经过六弄的“公寓教堂”,经过一家电器行,想右弯过去,去一家
上海小食店买咸月饼吃的时候,突然发现,什么时候,在这巷子底的转角,开了一
间茶艺馆。
对于茶,从来不很在意,总是大杯子喝冰茶又放糖的那种人。
那家茶馆所吸引我的,不是茶,而是他们丢在店外面的民俗品。石磨、石臼、
老坛子、陶器、古桌,那么漫不经心的给放在外面街上大大方方,不怕人偷的
那种大器。
看著看著,玩心浮了出来,想把那只石磨给买下来,眼睛朝左一瞄,又见木架
上另一只老石磨,那么全都买下吧。一只小的给自己,一只大的送朋友。
那天回去时并没有把石磨给掮回去,倒是提回了一口袋小月饼。茶艺馆内的人
很放心别人打量他们的东西,并不出来审问。没有人来审问,我就也不去审人
没问价格。
在家中晚餐的时候,跟父母讲起我的新发现,说∶社区内又多了一个去处。当
然讲起那只石磨啦。母亲说∶你用它来做什么,那么重的?我说∶我就把它给摆著
,不做什么。
吃过晚饭,不大放心,又去看了一次。还好,都在。
这一回,店里跑出来一个下巴尖尖的瘦子,脸上笑笑的,眼光锐、口也甜,见
了我,立刻叫陈姐姐。是个精明人,反应好快。
他是年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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