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上)》第40章


举人道:“到底是救他命,还是让他死?发句话啊,诸位!只剩得两个时辰了。”
不到时辰,合川县衙大门便被打开,卢魁先、卢志林与胡伯雄被推出。
从黑牢出来,卢魁先定下神来,抬眼望还未翻过城头的朝晖,说:“顶多辰时三刻吧,官府不是规定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吧?还差着两个时辰呢!”
棹知事道:“恭逢乱世,便宜行事。”
面前两条路,卢魁先向大堂方向走,被棹知事挡路,棹知事伸臂指向去后门的路,说:“请。”
棹知事押着卢魁先一行走在衙门岔路口时,卢茂林带着卢魁先的四弟弟来到岔路口。前方两条路各有一块路碑,分别是:合川县。隆昌县。
卢茂林一拐,走上去合川县的路。
四弟说:“爸爸,去隆昌挑麻布走这边。”
卢茂林埋头走着,四弟追上:“爸爸,空着个挑子,去合川城做哪样?”
卢茂林不答。刚才他对卢李氏说自己去荣昌挑麻布,其实就拿定了主意,要进合川城,这种关头,自己死守也要守在两个儿子身边。要砍我儿的脑壳,先砍我这当爹的脑壳。他没告诉卢李氏,只是怕她女人家脚力弱,自己前脚走,她后脚撵了来,赶不上趟。此时家里老四问话,卢志林只在心头与老大老二对话:“老大老二,你两兄弟,生,是我卢家的人,死,也要葬我卢家坟。”
“爸爸,你怎么哭了?”四弟不明白,追上来望着爸爸。
这时,棹知事催着将三人押至衙门后门,前行的兵士站下,吴师爷上前,用挂在腰上的钥匙开了后门,将门扇推开一道缝,探出头去,双眼精光直射,左右观望,棉花街上空无一人。他吱呀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卢志林被推出后门,扭头抗议道:“国有国法,知事这样杀人,依的是哪家的法?”
棹知事道:“卢志林啊,你吃亏就吃亏在一张嘴上,怎么至死不悟?待到你的人头装进城头那只木笼,你再与本县犟嘴巴!”
卢茂林一路刚刚急赶到北门外,往日自己再早一个时辰进城,姜老城也早已大开了城门,今天怎么回事,大门照样紧闭。猛抬头,依稀看到城头一排木笼中装着的人头,他赶得更急。后面,儿子跟得跌跌撞撞。他大半辈子挑重担赶长路,下盘子从来稳当,可是这天早晨,却被小儿子一撞,撞得他一屁股坐地。这一坐他再也站不起来——仰天一望,数清了,城头不多不少,三个木笼,定神看清了,每个木笼中各盛了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卢茂林抱着扁担,真想大哭一声,当着小儿子的面又不敢哭。突然,有人猛地将他挑担的扁担抽了,看时,正是小儿子,拽着扁担便冲向城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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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第七章 辩 熊(37)
“你要做啥去?”
“找县衙门的师爷,叫他把大哥二哥还我!”
原来四弟早知道父亲出门是为了啥事。父亲不说,他也不说。四弟虽才八岁,居然一眼能看清事情,一旦做起事来,那副胆大、果决的样子,让卢茂林油然想起在安南与法国人打过仗的那位叔祖。叔祖身上的东西,卢茂林身上也有,当初肖家场那件事便显示了出来。可是,这些年来老实巴交,祖上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被压抑得看不大出来了,但今日在老四身上再现,依旧令卢茂林想起心头安逸。又想到老四这岁数,正是当年老二哑巴了还要趴学堂窗户去念书的岁数,于是又由老二想到在俄罗斯彼得堡为大清朝廷办外交的那一位文官叔祖,两兄弟虽然个性不同,但认准一件事便要干到底那股子劲却九头牛也拽不回来,莫非我卢家在我卢茂林下一辈儿身上,当真要像叔祖辈那样,再出一文一武两个人才,光宗耀祖?想着想着,越想心头越安逸,昨晚自宵夜时老大老二被县衙差人一索子绑了走后便不得安静的一颗心,此时竟进入梦一般的美境。忽然听得劲道生猛的撞击城门声,睁开眼看时,老四正在城门洞中拿扁担撞那紧闭的城门,卢茂林从梦境中惊醒——老大、老二呢?卢茂林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分不清悬在头顶上的三颗人头,谁是谁的?
卢茂林哪里晓得,这时卢魁先已被推出后门,正扭头抗议道:“人命关天的大案,抄斩巨匪的大事,为何不走正门,偏走后门?”
棹知事上前,与卢魁先并行,似与好友说体己话:“恭逢乱世,本知事得便宜行事。”
卢魁先只能苦涩一笑,强忍着,却站定了不走,他攥紧左拳,向卢志林与胡伯雄示意。
胡伯雄当下明白过来。昨夜死牢中,他似又在小卢先生那儿上了一课,对生死这一人生最大的难题,有了新解,一股雄强之气从丹田中涌出,他也大声叫道:“时辰未到,为何乱杀人?!”
卢志林说:“棹知事、吴师爷,我早就明白过来了!你们哪里只是公报私仇?你明知上一起冤案已被我卢志林捅到省城见了《群报》,你们是怕万一上面重审此案,我会出庭作证,把在县衙后门目击的吴师爷私放真凶的事证明了。你们是要杀人灭口!”
已经走出后门的吴师爷嘿嘿笑着转过头来:“三位,想拖延时间,等待救兵?有意放了高声,想惊醒百姓。如今合川百姓是个什么样三位比我清楚,自扫门前雪还顾不过来,谁会来管他人瓦上霜?三位到这时候,还巴望着你们爱说的‘民众’来相救?”
卢魁先确实在想这事。昨夜被打入死牢,一开始是无计以对,后来想到对策,又担心自己写不出来,再后来居然一挥而就,又担心送不出去,昨夜这场突然遭遇的生死劫,已打下两个回合,最要命的是眼下的第三回合!此时,决定今日三人生死的那个字,就死死地攥在自己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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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第七章 辩 熊(38)
民众?民众!自己在合川给驻军杨长官上万言书,曾写道:“一切政治改革,应自教育入手,而以教育统治人心,为根本准则。”后来到上海得遇黄炎培,更坚定了要以教育“启迪民智”,怕的就是民众积贫积弱无知无力愚昧自私冷漠,似一盘散沙做了这沉沉黑夜中恶势力爪下的冤大头,可是,今日自己却只能指望民众来拯救,却不见合川士绅、民众伸出援手。
三人被强推着出了后门,眼前棉花街空无人迹,卢魁先默默摇头,万一民众不肯出手,岂不是……经历革命,经历大足刑场,卢魁先早已不再怕死。死不足惜,可是,自己活了二十三年,才认准了要走的路,还未开步走!胡伯雄还那么年轻,大哥如此忠厚,难道也要……
“非也!”三人刚被推拥着上了棉花街,拐向刑场方向,突然听得迎面一声嘶哑的闷吼。
三人与棹知事一行同时一愣。循声望去,被爬上城头的朝阳晃花了眼睛。
棹知事壮胆冲对面发话:“本县在此,谁敢咆哮公堂?”
一声嘶哑的喊,更是放了高声:“非若是也!”
棹知事问:“举人?”
举人道:“正是在下。合川举人石不遇!”
卢魁先笑了,被晃花了眼睛,此时渐渐看清——
县衙后门对过的那条僻街上,黑压压站满了人,抢先迈出队伍的是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举人。
“举人先生,东翁,程先生,宁先生……”显然对这些人,棹知事都心存敬畏,“不知有何见教?”
众人一时无语。
棹知事道:“下官公务在身,这样吧,少顷了却此案,下官亲往各位府上,洗耳恭听……”
顾东盛一揖,从人阵中走出,不卑不亢地说:“我等前来,正为此案。”
棹知事故作不知:“哦?”
顾东盛捧上一纸保状:“合川士绅顾东盛等三十六人,联名作保,保卢魁先。”
民众队中人头还在增加。正陆续赶到的宝锭和当初在无字碑前祭奠宝老船时的三个船帮:渠帮王爷会、遂帮王爷会、州帮王爷会的帮主及船工。
“来者不善!”棹知事听得背后吴师爷嘀咕一声,当下换了副面孔,笑容可掬,对众士绅唱个肥诺:“棹某从家乡远道来合川,重洋远渡与尔相逢,当真是名副其实啊,还望各位多多包涵。昨日接家中高堂老母家书,命棹某早日回家成婚,棹某还痴心妄想,几时能上咱合川哪位老大人的府上去当一个东床娇婿呢!”
“即烧东壁之床,请君入瓮。当掬西江之水,为尔煎肠。”石不遇一句脱口而出,合川举人哪儿容得有人在合川城中当着众人的面在他面前咬文嚼字?
顾东盛道:“闲话休提,先说卢魁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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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第七章 辩 熊(39)
“可是,这个卢魁先他——私通巨匪湖北熊。”
“可有证据?”
棹知事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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