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上)》第65章


正说着,听见敲门声。门打开,是当年来敲门的小伙计,如今已撑起老阿兴裁缝铺门面的裁缝师傅,他依旧是当年的腔调:“四川学生……”
卢作孚忙抓起烧饼大咬一口,面对老熟人,憨憨地拍肚皮,说:“师傅放心,刚吃过了。我再不会像上回——”他学着对方的上海腔:“三天不进一粒米,不想活啦你!”
裁缝一愣:“你吃没吃我不问……有人,指名点姓要找你!”
卢作孚一愣。就见窄窄的楼道口一个穿便装却一望便具军人气质的身影出现,随着咚咚的上楼声,这人堵在卢作孚面前,昏暗中,闷声道:“有一个四川来的卢作孚,我找他!”
卢作孚问:“你是?……”
这人戴着深度眼镜,此时,张开双臂,扑向卢作孚。
卢作孚一时认不清是谁,愣着。卢子英猛地上前,推开卢作孚,扑向这人。这人叫道:“四弟!”
卢作孚也认出了这人是谁。
老友重逢,小阁楼中装不下那一番情。卢作孚与恽代英来到黄浦江边,万家灯火交映江中,二人边走边谈。
“当兵啦?”卢作孚先问。
“黄埔军校,政治总教官。”恽代英答道。
“当官啦!”
“党指派我当的。”
“代英到底走上了这条路。专门跑上海来看哥哥我?”
“差点跑四川去了。”
“除了看我,还有别的事吧?”
“招兵。”
“招了?”
“正在招呢!”
卢作孚四顾无人:“招谁?”
恽代英盯着卢作孚笑。卢作孚憨憨地拿手指着自己鼻子:“代英还是想邀作孚同路。”
“不光代英。”
“还有谁?”
“我的两个朋友。”
“贵党叫——同志”。
“一个姓毛,名泽东。一个姓周,名恩来。”
“周同志?毛同志——少年中国学会的?”
“到黄埔军校后,我告诉我的同志,”恽代英说,“四川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叫卢作孚,此人将来很有希望。周恩来、毛泽东同志说,愿与此人同路。”
卢作孚惜缘地说:“替作孚感谢你的毛同志周同志。”
后面,卢子英与宝锭保镖似的远远跟着。
卢子英对宝锭说:“我这两个哥,不见面,想得哭。一见面,准吵架。”
宝锭没睡醒,打着哈欠回应:“还没吵起来。”
附近一声汽笛,震得卢子英与宝锭什么也听不见。
汽笛声刚消失,听得前面的卢作孚与恽代英已经放了高声——
“中国落后贫穷是帝国主义经济侵略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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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节:第十二章 见 机(11)
“中国人愚昧无知是缺乏教育造成的!”
恽代英望着满江悬挂外国旗的轮船说:“打倒帝国主义压迫,才是救国最要的一着!”
“过往十几年的长江川江,由中国轮船公司的创始,到外国轮船公司的继起,由着重一时利益旋起旋落的若干中外公司的经营,到英商太古、怡和,日商日清,凭扬子江中下游的基础,有计划地伸入扬子江上游,形成汹涌澎湃的大势力……外国旗轮船日增,倒不容易看见本国国旗。”
“就为升一面中国旗,作孚办实业?”
“民生公司成立的会址是合川通俗教育馆,教育救国的梦,要落在实处!”
“不打倒帝国主义,中国经济就不能独立,而以教育救国、实业救国,便显得生硬,必为不易成功的事!”
“不管旱路水路,只要能回家,就是正路。”
“必先推翻旧社会,建设新社会。”
“人的新的行动没有训练完成以前,新社会是不容许产生的……”
“我必须知如何能求国家独立、经济独立、人民独立,然后能知在此等独立运动中须要有何等品性、知识、才能的人。然后能知要施何等的教育,以为国家培养这等人。”
远远追随其后卢子英得意地说:“我说两个哥哥见面必吵吧!”
宝锭急道:“这可怎么开交?”
卢子英作老练状:“这算啥,这两个人的——阶级争斗,还没白热化呢!”
前面的卢作孚与恽代英争辩声更高——
“忠山上,我送过你马克思的书,何等精辟的论证!”恽代英放了高声。
“西哲马克思以经济解释历史,早成不磨之论证。以历来国际间之纠纷,与夫各国内政盛衰、治乱之迹而益可征信。循以推断,可知在文明进步之国家,国民经济状况足以支配政府之生命。”
“苏俄列宁领导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青年送来了启示……”
“苏俄之列宁,现代伟人也。伟大就伟大在,列宁力图改善苏俄民生、改善苏俄农民之经济状况而创惊人之政绩,虽遭列强之痛恶,而无敢轻侮之者!”
第二天白天,卢作孚拿着造船图纸,率卢子英、宝锭走进造船厂,晚上,又与恽代英相会在黄浦江边宫殿般巨大的轮船框架下。
恽代英说:“若不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取消不平等条约,恢复民族独立自立,所谓国家仍是压迫、欺凌人民的工具,我们不应爱这样的国家!此时奢谈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究于救国全无益处!应首先革命夺权。”
卢作孚说:“革命党人如果仅仅经过夺取政权的训练,而没有经过运用政权的训练亦是一样,其夺取政权是应该成功的,而运用政权则应该失败的。虽然已经取得政权了,仍只有兴趣于继续取得政权,而无兴趣于已经取得的政权的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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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节:第十二章 见 机(12)
恽代英说:“不打倒帝国主义和军阀,便不能组织革命的人民政府,便不能灭绝外国的经济侵略,便不能求本国实业的发展!”
卢作孚说:“不发展本国实业,怎么战胜帝国主义经济侵略?怎么救中国?”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恽代英若有所思。
“这个幽灵刚开始在中国大地上徘徊,生民需要有时间,来判断它对民生好还是不好。”卢作孚若有所思。
“作孚要的是资本主义?”
“代英,今日之中国,不造成共产主义,就必定是资本主义?”
“有第三条路么?”
“共产主义的路,在中国怎么走,作孚还看不清。代英要走,作孚没有理由挡道。但有一点,作孚早看在眼里——资本主义的路,在中国行不通!作孚反对资本主义,无论何年何月,也不会走上那条道。”卢作孚扭头道,“早在少年中国学会的表格上,卢作孚就曾明明白白写下——以政治手腕逐渐限制资本之赢利及产业之继承。”
“你眼下这样子,哪有半点像资本家?”
“再过个十年八年,民生公司做大了,作孚也绝不当资本家!”
恽代英瞪圆了眼镜片后的双眼,望着卢作孚。卢作孚只是微笑点头道:“到时候,请君为我作证!”
卢作孚说到做到,八年后,在果然“做大了”的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八周年纪念会上,他当众重申:“现在有一桩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请大家绝对不要误解,就是说恐怕民生公司将来不免沦为资本主义事业一途。大家绝对要晓得,今天不造成共产主义就是资本主义,但是,各有意义不同。在民生公司不是只图资本家发财的,他的经济立场,可以说是站在整个的社会上面的,纯全是一桩社会事业。现在本公司投资最多的股东,也不过五万元。像这五万元的数目,在现代的资本主义事业当中比较起来,简直是微乎其微了。然则民生公司之不能走入资本主义事业途上去,已昭然若揭了。这是盼望大家对于民生公司绝对应该有的一点认识。”
第三天清晨,卢作孚送恽代英到上海码头,惜别道:“代英兄弟,拿着股东们的血汗钱,来上海买船,作孚不敢不孚信用。”卢作孚把怀抱中的卢子英一推,推到恽代英怀中,说:“黄埔军校,让四弟跟你去吧。”
恽代英笑道:“作孚舍得?”
“代英说的,他天生是一块当兵吃粮的料。”卢作孚望着卢子英说,“愿意跟你代英哥当黄埔的学生么?”
卢子英点头。卢作孚乐了。卢子英知道二哥笑的是啥——那年在泸县码头迎接卢作孚聘请来的“恽先生”扑了空,卢子英说过:“说话不算数,算个啥——先生?换了我,就不给这姓恽的当学生!”
“我经营的,是一桩惨淡的事业,代英兄弟走的,更是一条艰险的路。我的路,或许会越走越难,你与你的同志们的路,只怕会越走越险。”卢作孚道。
“难也罢,险也罢,势在必行。”恽代英道。
“如此,你我便各自上路,勉力前行。”卢作孚道。
“你我路不同,目标相同——救国救民。”
“强国富民。”
“殊途同归。”
轮船驶出后,卢子英说:“代英哥,要不是你,我这个四川山坳坳里的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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