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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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家还刚刚踏进檐头,玉凤赶即把怀中的婴儿塞给我,说:“爹爹回来了!”婴孩已周岁,出生之日正当我去北京火车过黄河铁桥,想起夏禹治水,信里给取名一个启字。但当下我接抱启儿在手,好生不惯,而且不喜,惟因见玉凤那样得意,我才不得不抱一抱,马上就还了她。父子天性,性可是不能即刻变出来适当的情。
是年我在胡村过年,那时家里幸得有大哥积润维持,这种无钱无米的当家也着实亏他。我当然亦想到生计。平日我在报上看到陕西川北的大灾荒或上海人失业的新闻,每不免联想到自己,而我是读书做事总不取巧,後来做高官,所取亦与教书时的勤劳所得差来不多,又後来亡命,衣食亦仍靠真本实力去得来,以此我一直只是与齐民为伍。但我二十几岁时真也危险,因为实在什麽本领亦没有,竟不被社会打落,要算是天意。衣食的事我切心是切心,但即在彼时,我亦少有幻想或惊怖绝望,并非我有自信,却是人性的存在自是个有余,我就如此的生在天道悠悠里。
翌年夏天,我到唐溪,岳父陪我游奉化雪窦寺,赤脚在寺前瀑布源头弄菖蒲,看一溪的水在咫尺之外堕落千丈岩,群山皆惊。而我竟不知雪窦寺是这样的有名,且在宋朝出过雪窦禅师。我是连岳父带我来蒋总司令的家乡的用意,亦自己不甚在心,无思无虑。
是日从雪窦寺下来,到葛竹王家。那王家是蒋总司令的表亲,兄弟随军北伐,在南京为官,乡下家里新造房子,庭下木匠泥水匠的工事尚摊着,照墙外的溪山直逼到了堂前。堂前挂有孙总理及蒋总司令的签名照相,还有张静江写的对联,但妇女说话仍一股乡气,有人客在,儿童亦赤着泥脚爬上椅榻。我倒是爱意这种新发人家,好像民国世界的未完工。
随後我去南京,到过总司令部,谋事却不得头绪。总司令部尚是草创时的样子,而我其实亦什麽都不会。我住在碑亭巷一家旅馆,却也不懮急。白天无事到近处街上走走,还有心思去台城与莫愁湖登山临水,身穿一件蓝布长衫,真真是一无所有,连学问亦没有,企图亦没有,所有只是我这个人,如此谦逊,但是对谁亦不卑屈。我本为职业衣食而来,倒像是探访花消息,此花不比凡花,惟许闻风相悦。
我上到鸡鸣寺,鸡鸣寺的轩窗并开,对着玄武湖,摆起许多八仙桌供游人吃茶吃素面。正中壁上挂着谭延闓新写的对联:
北望青山如岘首西来达摩尚嗣音
及旁边壁上挂着苏曼殊的隶书屏条,我看都是好的。出鸡鸣寺,登梁武帝台城,又下去到陈後主的胭脂井,但江山游人皆是今天,想要怀古竟也不能。
我也探寻秦淮河,到了却一点不好看,还以为没有到。其实我又不是王孙公子,即使见着了昔年的画舫美妓,也是多事。我又一路问人莫愁湖往那里去,从城里走出城外,暑日下直走得遍体汗淋漓如雨,花了七个铜元买只小西瓜解渴,吃得饱出来。及到得一处,完全是乡下地方,有个园门,上头却榜着莫愁湖,进去看时,有些水,有些草树,原也是个湖,当中只有中山王徐达的胜棋楼,不见什麽游人,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但我这样的游客亦可笑,身上焉有一点艳情雅意?也许莫愁未嫁时,徐达未起兵时,倒和我是侪辈之人。
锺山我只上得一半,已经夕阳在西,望望上头也没有东西。燕子矶我不曾去得成,想必那里也只是浪打石头城,并无我听过三弦弹的“燕子楼”遗迹。南京就是这点伟大,好像没有古今。我便爱在南京的城墙上走,也不知上去的地方是什麽城门,惟见那墙又高又大,在上面只顾迤逦走去,看城外落日长江,城内炊烟暮霭,走了半日到底也走不完。也只有我会做这样的傻事,就只为那山河浩荡。 
世上人家一
我在南京八天,又回杭州,无事住在斯家一年。斯家大少爷是我在蕙兰时同学,如今他进了光华大学,却因病休学在家。他家老爷是辛亥起义发迹的豪杰,前三年去世,在时他当浙江省军械局长,待人豪爽,好像家里辖有金山银山,身後遗下来的财产却只有一家人力车公司,靠太太亲自经管,家境并不宽裕,并且变成经商了,但这位太太凡事明白,出手大方,依然是官宦人家。
他家兄弟姐妹六人,上头是太太,是年还只四十五岁,及一位姨奶奶年方二十三。太太待我像子侄,又是宾客,她家女眷在内院,我住的是前厢房,吃饭在客厅上,有时兄弟们都不在,亦必由最小的妹妹出来相陪,宾主二人一桌。她名叫誾誾,才七岁,惟她是姨奶奶生的。我到斯家第一天是怎样的款待,住上一年亦一点不走样。且我照他们兄弟姐妹的例,按月还有零用钱,二十角银洋,都是我不在时太太进房来放在我床前抽屉里。过年又有压岁钱,是两块银圆,红纸封包,放在除夕的果盘里由使女捧进来。
斯家从前住在金洞桥,有花厅楼台,现在搬到金刚寺巷,不过是两院三进的平房,且又大门里侧即是人力车公司,太太常出来这里账房间料理业务,可是昼长人静,总觉得一般是深宅大院。内院内室我从不进去,太太只是经过前厅时看见了向我带笑招呼,我亦只叫她一声斯伯母。姨奶奶亦如此,只出入时遇见叫我一声胡先生,我却因她年轻,生得明眸皜齿,雪肤花貌,说话的声音娇亮使人惊,每回倒是不好意思也叫她。
住在金洞桥时,康有为亦常来他家飞觞挥毫,如今搬了房子,大厅上仍挂着康有为写的中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但此地是杭州,三月阳春,满城柳絮如雪,飞入闲庭,成团逐球的扑面舞空,门外细雨初过,深巷有卖花声。一次太太经过前厅,柳絮扑在她发际,她停步在穿衣镜前伸手去拂除,抬头看见我,她连忙招呼,难为情地好笑起来。
太太见人笑逐颜开,但她独自时是好严肃的呢,便是与人带笑说话,亦神情之间有一种霜威。她早起晏眠,成天总有事情在做,她的走路脚步,做事情时的小动作,都那样端正认真,但是轻快敏捷,像早晨露水里山川草木的爽气。家里虽有两个女佣,但凡事还是太太自己心到眼到手到。她是炒碟青菜也精致,子女们上学去打被铺,太太亦叫不可打得太紧,怕棉胎被压坏硬化了,文王视民如伤,她是对物亦生怕伤害。她自己很节省,用钱一个个都数过,连柜里一包枣子有多少颗她亦数过,但是使女偷来吃过了她亦总不说破,因为人人有面,树树有皮。
太太娘家姓袁,单名一个珺字,上代似乎也是官宦人家,但她为女儿时景况并不好,她是三姐,与哥哥领瓷器店的碗碟画花得钱,那种花比名家的绘画更有民间现实的清洁喜悦。她大哥苦学成名,後来做到江苏省高等法院院长,二哥在上海经商,且在杭州开了铁工厂,四弟留学外国,早死。太太嫁老爷时,老爷尚在杭州武备学堂,未能养家,太太去苏州当过半年家庭教师。
民国初年,杭州龙吟虎啸,武备学堂出身的同学都登了显位,他们练新兵,开电力公司,开银行,开共舞台戏馆,骑马游西湖,华堂酒宴好比群英会,其中老爷尤其豪爽重义气,朋友皆如兄弟,浙江都督兴武将军朱瑞与老爷最相契,警察厅长夏超最敬听老爷的话。朱瑞的夫人亦与太太情如姊妹,但亦只是节日或有事时才来往,两人携手到了房里,在床沿排排坐说话儿,就像双妹牌花露水瓶上画的两姊妹。
老爷四十四岁去世,全部遗产折算不过一万银圆,二娘舅劝太太叫子女学生意,守守过日子,但是太太立意不回,要培植子女都进大学,这要算得冒险,但她有她人世华丽的想头。
她对子女用钱一点不悭克,对亲友她总不求助,只有别人得她的好处,穷困者得她金钱的好处,富贵者得她情意的好处。我小时最喜地藏王菩萨生日,家家门前点香插在地上,供一碗清水,斯家伯母便使人只觉她的衣箱里,她的一生里是个无尽藏。
太太说话的声音像春风牡丹,终年我不曾听见她有过一次对女佣或子女粗声恶气,她待人接物总留有余地,可是无人敢对她欺心,因为她又决断分明。她的说话,一般是带笑说的,听的人却又欢喜庆幸,又惭愧恐惧,前人说皇帝的说话是天语纶音,这原来不是权力社会或神道所能有,而是出在人世的庄严。
太太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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